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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伶歌婉转

季珑隐约听见白韶后来还交代了几句关于武旦之类的话,却只拼命转着眼珠,上上下下仔细扫视他血衣上的金色纹路,果然只见凡绣金处皆有华光流转,显见都是功德金光所化。她有些好奇白韶从前究竟立下什么泼天的功德,为鬼数千年居然还未消磨干净,不,瞧他衣上金线处处簇新,是根本不曾消磨,眼神愈发热切起来。

“这却也没什么难处。”白韶才说完,季珑又斩钉截铁地应道。不待他再说些什么,看着像是身娇肉贵的小姑娘“噗通”一声跪倒在墓室沁凉的青石地板上,三声响头磕得结结实实,恳求的说辞也同她三个响头一样实在,“我对您说‘此生一心求道’绝不是空话。为此,别说是扮成男儿唱戏,便是要我洗衣做饭侍奉男儿也无不可,还望师父成全!”

“你这无赖丫头,且给为师起来。此间简陋,你这拜师茶便先记下。”白韶一怔,并不去扶,便生受了她这一跪三叩,眼底笑意总算带了些温度,“余下两跪,六个磕头,也先记下,此后我是否受得便要看你自己了。”

“是,师父!”拜师学艺的规矩,一拜三叩不过是记名弟子,三拜九叩才是真传。季珑闻言,立即脆生生地答应道,一张娃娃脸终是彻底笑开了。

“师父,您有没有什么信物给徒儿呀?”两人又“师友徒恭”亲近了好一会儿,季珑才笑眯眯地问,眼见白韶唇角又要挑起那种似笑非笑的弧度,连忙装出一副忸怩模样,“徒儿的意思是,仙路艰难,师父一人云游也难免寂寞……徒儿今日携夫侍一去,不知来日如何再来聆听教诲?”

“夫侍?我道你是真心拜师,方破例收了你这个女徒,不料你只是念着救你那对儿小夫侍,才拿话哄我?”白韶忽然就收了笑脸。他的眼眸教常人极亮,且不知是否惯唱伶歌的缘故,总给人以顾盼含情的错觉。先前白韶面上有笑意点缀时,季珑便只见他双瞳剪水道尽风情;此刻见他板起脸来,方知其人威仪,森森煌煌,哪里还似鬼魅,却亦别有风流。

不过,鬼魅毕竟是鬼魅,既然此刻这便宜师父面上颈上无一出肌肤不是白净生光,想是要么没有真生气,要么……真生气了也没太生气?

“师父怎么如此冤枉人!若我当真心机诡变,且只存心救人无心随您修行,还不赶紧先把来去之法哄到手,哪会在这时候提起欲救之人,白白惹您生气!”季珑用尽了两辈子文采在心底感慨师父的天人之姿,面上却一副委屈至极的神情,“只是李家两位郎君有此一遭,多少是徒儿牵连。如今徒儿独得师父青眼,本是幸事,若连累他二位丢了性命,反而不美。何况今日本是徒儿大好日子,这两位小郎君是必要为我夫侍的,师父高抬贵手,将来多两个人与徒儿一同侍奉您岂不更好?”

“如此说来,道理竟都在你处了?”白韶轻哼一声,周身气息却肉眼可见地舒缓下来。季珑不知其间缘由,只觉得并不是信了自己此前那番鬼话,却也不便张口即问。当然,这并不妨碍她继续素日讨好亲长那套做派。

“好师父,徒儿年纪还轻,又不解经纶,自然不如师父见识广博。不过只要能入道,珑儿确实什么都愿学,正要辛苦您教导。”纤细如孩童的声音稍稍压低便也显出孩童式的甜美软糯,季珑一面大着胆子扯住白韶一侧袖子晃来晃去,一面用她那双稚子般的眼眸可怜巴巴探望师父脸色,“师父~珑儿正是真心认您为师,才什么都不讳言呀。若因此就丢了两个俏夫侍,那得多冤呀。”那模样,白韶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还不松口,眼前这无赖丫头立马就能躺地上打两个滚儿。

“听你所言,季家也是豪族,怎将你教得这般嘴甜心软?”许是白韶容光太盛,此时的神情又过于温柔;季珑多年习武,警惕心原本略胜常人,又兼天生通玄,对鬼物气息尤其敏感;此刻被他葱根似的手指轻轻点在眉心要害,竟丝毫不觉难过。下一刻,有什么东西涌入季珑脑海,走马灯似的逡巡起来。

那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法诀,而是像是一段朦胧而美妙的记忆,记忆的主角是一位咿咿呀呀唱着青衣戏的伶人,多数时候都只坐在一处,只偶尔起身,纤纤作细步,更显风仪动人。

可惜只有极其模糊的一抹轮廓,不见容貌,甚至瞧不清具体的衣饰,看身形动作,扮的或许是位端庄的高门郎君。而且观者的角度着实奇怪,倒是就在正面,却像是身形极矮——记忆中那伶人已是坐姿,观者平视却仍只到伶人腰间。

若在平常,季珑不免生疑,此刻却只管沉浸心神,细细体悟,誓要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求道之机。

“谢师父慷慨传道!造化之恩,徒儿没齿难忘……”良久,季珑脑海中的光影才散尽了。对这次传承,她其实还有许多懵懂之处,却第一时间推金山倒玉柱般拜倒在地,语气之郑重诚恳,也只有先前对白韶说起一心求道,其余万事不挂怀时可与之比拟。

“且去吧,你这无赖丫头,凡俗间的终身大事于我辈虽非关要,却也不好耽搁,只是娶亲之后切记莫忘勤修。待你日后修行到了,我自会来寻。”师父的声音朦朦胧胧远去了,季珑嘴巴急迫地翕动着,还想再说些什么,两位李家郎君一安静如行尸走肉,一无声惊叫的身影却在眼前渐渐混成一片混沌的血影——待她再回神,不出所料,接亲的队伍都已回到季家门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