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听,又怕听见舅舅的惨叫,急得眼泪直流,可也只能流眼泪而已。
愤恨、后悔、悲伤、惶急、惊恐、惧怕、无助、自厌……一个十二岁的心脏里很少有如此多的激烈情绪,这些情绪,足以让一个成年人崩溃,或者一夜间羽化成蝶。
然而天终究是亮了。
鸟儿开始清脆地鸣叫,树叶开始沙沙作响,甚至远近还有花儿开放,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照下来,连坑坑洼洼的老树皮都美好得像童话。
好像昨夜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洛涓却没有办法感觉到美好。
穴道已经解开,她慢慢爬起来,手脚依然有些麻木,和她的心一样。
她扶着树干往下看,离地有二丈多高,光是看,就让她双腿发软。
她慢慢收好舅舅留下的物品和那五面小旗子。
然后就是怎么离开这棵树的问题。
她想了想,咬咬嘴唇,把绑住自己的那根带子缓缓绑在自己能尽量往下够到的地方,一处有树杈处,绑得紧紧的,然后自己缓缓往下爬,去割树上的老藤。不小心滑了一下,好在有带子拉着……
舅舅留下的匕首十分锋利,削铁如泥,用来切割老藤很好用,但是老藤长得结实,她拽的时候实在是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失败了很多次。
最后好不容易,凑够了她觉得差不多的藤,和舅舅的腰带捆在一起,尽量捆得结实,然后,她拉着藤条慢慢往下滑。
柔嫩的手心没有经过锻炼,被粗糙的藤条和下滑的力量弄得血肉模糊。
她居然坚持住没松手。
最后,藤条还是不够长,她停在半空,脚离地还有半丈。最后一下拽的力量让她的手痛得几乎崩溃。
干脆松手跳下去!
这高度其实对于一般男子都不高,但对于很少出门,从无锻炼的洛涓还是高了点。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了,好久,腿才能站直。
血淋淋的手一只撑在地上,一手捂在胸口。
心脏难受得好似要跳出来,顾不得手的疼痛。
血肉模糊的手在胸口摸到个物品,圆圆的,凉凉的,润润的。
那是她自小带在身上的,母亲的遗物。
一个圆圆的白玉小坠子。
是不是羊脂玉不知道,因是外婆家祖传之物,外婆传给母亲,母亲就传给了她,洛涓一直十分爱惜。
陈妈妈编了络子,把它网在里面,再挂在洛涓脖子上,平日沐浴都不离身。
今天,它已经被洛涓的眼泪浸透,此刻,又被洛涓血淋淋的手抓住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洛涓觉得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
低头看看,手心里依然是那颗玉坠,只是络子被弄得很脏。
她顾不上想这个配饰,现在,必须决定往哪里走。
没多想,她就决定往昨晚舅舅的声音渐渐消失的方向。
如果能找到舅舅最好了。
如果找不到舅舅,逃出去也没什么意义吧,迟早是要死的。
就算被父亲抓到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还是一死吗?
正好还可以问问父亲,把女儿当成喂养虫子的饲料,此时此刻心情怎么样?
找着机会淬他一脸口水。
还可以把“我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之类的话说一说。
她吃了一点莺桃,解渴也顶饿,然后就上路了。
一手捏着匕首,一手拿了根树枝打草丛惊蛇。
还要小心猛兽,被猛兽吃了太不值,舅舅要是还在,就要伤心了,就算舅舅不在,不能狠狠骂一顿父亲,那也很可惜。
走了大半个时辰,成功惊出了两条蛇,没有被咬,也没有遇到猛兽,洛涓颇为幸运地来到了一处乔木较为稀疏的草甸。
可是,她看到了什么!
草地上,两个瞪得大大的,死去的眼睛!
人头!
再一看,地上到处散落着人头,有十几颗!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大部分是壮年男子。
血并不多。
是了,是昨天父亲抖给舅舅看的,十四颗人头。
父亲杀死的,舅舅的手下。
里面没有舅舅,也没有陈妈妈。
她浑身发着抖,让自己尽量保持着理智地去想。
看来,昨天父亲追上舅舅就是在这里……
不远处还有一具尸体,完整的。
幸好,不是舅舅。
胸口中剑。
地上都是血……
是舅舅杀死的,父亲的手下。
要赶快离开这里,尸体和血腥味会引来猛兽。
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
腿却有些发软。
眼前视线模糊。
又来了,间歇性的看不清楚东西。
看不清楚其实也挺好的,可以假装自己在梦里。
噩梦。
一个人在深林里,独自面对一地的人头,那一只只仿佛瞪着自己的眼睛。
洛涓的胃在收缩,想要把之前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噩梦。
一定是噩梦。
我其实不在这里。
耳朵也在嗡嗡作响,不知道会不会也渐渐听不见。
不不,不能晕倒。
突然,很轻很轻的,她仿佛听到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她茫然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心脏猛的收缩。
那是一双云锦祥云纹的步云履,非常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