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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陈阿娇

现在的卫子夫,便是以前的她。

卫子夫的孩子,是刘彻唯一的儿子,皇位只能由他来继承。

如今的卫子夫,再不需要看人脸色行事了。

就如初为太后的她一样。

王太后嘴唇动了动。

她不是窦漪房,没有那般强硬的政治手腕,逼得三位皇帝退一射之地,她之所以能插手朝政,完全是因为刘彻是她的儿子。

刘彻一死,她便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太皇太后了。

她的弟弟田蚡虽然为相,但不过是刘彻看在她的面子上封的,并不得人心,而卫子夫的弟弟,却是实打实的军功,如何比得了

更何况,卫子夫行事温柔和顺,宫里宫外都颇有贤名,刘彻一死,她没有任何资本去跟卫子夫抗衡。

王太后拍了拍卫子夫的手,颤声道“好,好,都依你。”

卫子夫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遮下眼底的一闪而过的狠辣,抬起头,对外面因刘彻中毒而将椒房殿围成铁桶一般的卫士道“长公主谋害陛下,还不速速押下,由廷尉大夫张汤审问”

卫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动弹。

阿娇刚刚喝下太医的药,不再吐血,面上也缓和了一些,她看着卫子夫,止不住地冷笑“卫子夫,你莫要贼喊捉贼。”

卫子夫道“长公主,这房间里只有陛下和您,如今陛下崩天,您的嫌疑最大。我不过是请您去廷尉府走一遭,若此事不是您做的,我自然还你清白。”

说到最后,卫子夫也懒得用敬语了“你如今这般诬赖我,莫不是心虚了”

“咳咳,”阿娇轻咳一声,捂了捂胸口。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友谊的小船说翻便翻了,这个卫子夫,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让她失望。

正当阿娇与卫子夫争锋相对时,得了王太后急昭的田蚡赶来了。

田蚡虽并无大才,但到底在宦海沉浮数十年,比王太后更懂得审视夺度,看到这一幕,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田蚡当下便道“放肆长公主谋逆,你们也跟着谋逆不成”

“我以丞相之名义命令你们,将阿娇速速拿下,交予廷尉府张汤”

王太后也跟着道“就是,快快拿下”

阿娇的话确实让人起疑,可现在不是起疑的事情,谁谋害了刘彻已经不重要了,尽管刘彻是她的亲儿子。

人死灯灭,当务之急,是稳住朝臣,莫让这皇帝之位流落到其他人手里。

卫子夫的儿子做了皇帝,她还能是太皇太后,可若其他人登基,等待着她的,便是有一顿没一顿的供奉了。

刘彻崩天,太后与丞相齐发令,卫士们再犹豫不得,当下便带着半死不活的阿娇,将她送到了廷尉府。

田蚡看了一眼被卫士们拖走的阿娇,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张汤与阿娇有宿怨,当年阿娇被废,伺候过她的宫人全部被腰斩于世,牵连甚广的巫蛊之案,便是张汤审理的。

理一理世上最怕阿娇得势的人,张汤大抵是第一个。

如今卫子夫将阿娇送给张汤,刘彻纵然不是阿娇毒死的,只怕进了廷尉府,也会变成阿娇毒死的。

田蚡收回目光,正好应上卫子夫似笑非笑的眼,田蚡不免有些心虚。

以卫子夫快刀斩乱麻的手段来看,卫子夫以往能有多温柔,现在便能有多狠辣。

这个时候,他还是不要触碰她的霉头了。

田蚡一脸讨好,先唤上了太后“太后娘娘,以您的意思,陛下中毒崩天的事情,是过几日再发,还是现在便发”

卫子夫道“储君未立,皇权不稳,还是晚几日吧。”

田蚡连忙道“那臣即刻让人给张汤送信,让他切勿声张。”

卫子夫点点头,田蚡躬身退下。

走出椒房殿后,田蚡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抬头看着椒房殿三个大字。

往日是他看走了眼,如今的卫子夫,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儿。

偏他现在没有其他选择,刘彻只有刘据一个儿子,他只能跟卫子夫死死地绑在一起。

田蚡叹了口气,去找张汤。

阿娇假模假式吐着血,任由卫士们把她带到廷尉府。

张汤并没有直接过来审问她,直到几日后,张汤才过来。

阿娇有随身空间,中毒是不可能的事情,前几日的吐血,不过是为了让别人误以为她跟刘彻一样,也中了毒。

只是卫子夫那厮委实心狠,见毒不死她,便把她丢给她的老对头张汤。

阿娇动了动眼皮,瞧了一眼张汤,有气无力道“我从未谋害陛下。”

紧闭的牢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侍从走进来,双手捧给张汤一个卷宗。

张汤接过,瞄了几眼后,脸色骤变。

张汤冷着脸看完卷宗,重重地把竹简拍在桌上,不可思议地看着阿娇,厉声道“你竟然伙同韩嫣谋害陛下”

阿娇眉梢微挑,面上做出些疑惑来“什么”

来了,她就知道,刘彻被毒死这事简单不了,卫子夫必然会借此机会大肆清除异己。

不止韩嫣,连平时与她交好的人也都保不住。

张汤把竹简丢给阿娇,剑眉倒立,胸口剧烈起伏着“你自己看”

阿娇捡起竹简,看了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扬了扬手里的竹简,阿娇忍不住道“这些胡编乱造的事情,廷尉大夫也相信”

张汤又丢过来一个竹简“你以为你和韩嫣私下的事情我不知道”

阿娇打开竹简一看,上面详细记载了她和韩嫣的点点滴滴。

从最开始的长门宫韩嫣奉旨赦她出宫,到前些日子的韩嫣大醉留宿她的家中,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记载在上面。

扪心自问,许多事,她自己都没竹简上记得这么仔细。

比如说,她和韩嫣的生意挣了多少钱,又赔了多少钱,再比如说,某日韩嫣趁她睡着画了一副画像,用得是什么墨,什么纸。

有些佐证在,也难怪张汤会相信她和韩嫣私通害刘彻的事情。

阿娇放下竹简,有些哭笑不得“廷尉大夫想来是恨我入骨,才会将我调查得如此仔细。”

张汤冷笑“若是你与旁人私通,本官瞧也不会瞧上一眼。但韩嫣不同,他掌握陛下亲卫,官职非比寻常,若他起了二心,陛下顷刻间便能被他害死。”

“就像今日一般。”

阿娇眸光微转,道“那韩嫣呢想来如今也被廷尉大夫抓来了。”

张汤道“不错。韩嫣已然招供,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说到这,张汤声音微顿“他倒是个汉子,说此事与你无关,将全部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倒是你”

张汤看了一眼阿娇,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你可知谋害陛下是什么下场”

“是千刀万剐,戳骨扬灰。”

阿娇呼吸一紧,眼皮跳了跳。

她从未想过,韩嫣能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韩嫣与卫青不同,并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栋梁之才。

韩嫣出身世家,祖上是跟高祖一起打天下的诸侯王,这样的性格造就了他不知人间疾苦,更不会理会谁为官做宰给百姓带来的好恶。

他只知道,刘彻是他从小到大的挚友,又待他极好,他便以一身热血想酬,管理着刘彻身边的近卫,让想害刘彻的人永远找不到机会。

在他眼里,刘彻比天下更重要,若是能屠一座城救活刘彻,韩嫣会眼也不眨去屠城。

可现在,所有的证据指向她,所有人都认为是她毒杀了刘彻,韩嫣却为她承担了所有罪责。

哪怕结果是千刀万剐,锥心刺骨。

张汤看阿娇略有失神的表情,忍不住冷笑“怎么心疼了”

“来人,带韩嫣。”

张汤冲外面道。

他不信这件事是韩嫣做的,韩嫣对刘彻的忠心世人都知道。

最有可能的是,韩嫣被眼前这个女人所迷惑,替她顶了包。

作为廷尉,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害死刘彻真正的凶手,必须得到严惩,让韩嫣见阿娇,或许能激起阿娇的恻隐心,承认这件事是自己做的。

阿娇微微回头,一身是血的韩嫣被人抬了进来。

韩嫣身上还是他往日最喜欢的广袖衣裳,想来是没有任何防备便被张汤抓了来。

而身上的伤,更是在无声地诉说,他遭遇了多少非人的拷问。

韩嫣一辈子没有吃过什么苦,一朝被张汤打得半死,这种情况下,还咬死不把罪名推给她,委实不易。

阿娇有些心疼,道“疼不疼”

张汤大抵是为了让阿娇放松警惕,好套出她的真话,带人出了牢房,只在隔壁监视着。

韩嫣木然地转了转眼珠,眼底满是陌生之色,哀伤,却也无奈“是挫骨扬灰,还是抄家灭族,我都认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认命似的闭上了眼。

仿佛他过来,只是为了见阿娇最后一眼罢了。

阿娇险些被他的行为逗笑了,用袖子小心地擦了擦韩嫣脸上的血水,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狠的人”

张汤听到这,默默地在心里吐槽不,你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狠。

阿娇道“不瞒你说,我确实起过这种心思。我是恨刘彻,恨刘彻忘恩负义,将我废弃长门宫,可世界并非只有黑白两色,看人也不能只看片面。”

“刘彻从来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体恤臣子的仁厚皇帝,一旦对他没有利用价值,便会被他一脚踢开。”

“可尽管如此,并不妨碍他成为千古一帝。”

“历史的车轮滚滚,我更希望,看到天子不和亲,不割地,敢于向欺辱百姓的异族开展,尽管这样会留下穷兵赎武、好大喜功的污点。”

汉武帝刘彻,的确是一个让人敬佩的帝王,后世的人提及他,说只要为国早死上几年,也不会落一个毁誉参半的名声。

当然,还有人说,中兴之主的汉武帝之所以那么挥霍国力,还没有与秦始皇一样二世而终,完全是因为他运气好,后面的子孙足够给力,硬生生吧消减一半人口在亡国边缘的大汉拉了回来,重新续命几百年。

“这样的一个皇帝,只是个人感情的恨,并不足以让我对他下毒。”

阿娇看着韩嫣的眼睛,道“我可以发誓,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同时,我也会向你证明,我会是为一个比他更优秀的皇帝,我会将大汉治理成空前绝后强大的帝国。”

韩嫣呼吸一滞,缓缓睁开了眼睛。

面前的阿娇,上挑的凤目凌厉,声音坚定且认真“我,阿娇,不比任何人差。”

“这大汉天下,我要了。”

隔壁的张汤险些被阿娇的话气笑了。

她是疯了吗

一个女人想当皇帝

大汉确实不乏摄政的太后,压得朝臣们俯首作揖喘不过气来,但并不代表着,大汉能出一位女皇帝。

还是一个刚刚毒杀过上任帝王的女皇帝。

张汤走出房间,推门而入牢房。

阿娇抬眉,目光悠悠,伸出了自己纤细的手腕,狭促道“恐怕廷尉大夫得知的,不仅仅只是我和韩嫣私通的消息吧还有我怀了韩嫣的骨肉,想要以假乱真让我和韩嫣的孩子登基的事情吧”

“你”

张汤微惊,上下打量着阿娇“你什么都知道还任由卫士把你拖到廷尉府你到底想做什么”

阿娇展眉一笑,大手一挥,扬起袖子,从随身空间取出一粒药丸,塞进韩嫣嘴里,然后手指一抬韩嫣下巴,强迫他把药丸咽下。

做完这一切,阿娇复又抬头,笑眯眯地看着张汤,道“我想做什么廷尉大夫刚才不是听到了吗”

“若廷尉大夫听得不够清楚,那我再说上一遍也无妨。”

阿娇下巴微抬,尾梢轻扬,一字一句道“我,阿娇,看上这大汉江山了,要做这天下之主。”

张汤拂袖大怒道“痴人说梦这天下是高祖打下的天下,岂容你一个外姓女子窥视”

阿娇反唇相讥“外姓女子廷尉大夫莫是忘了,我是窦太主馆陶长公主之女,我身上流的是景帝血液,我父姓陈氏早已开祠堂,立文书,说我并非陈家之女。”

“是皇室刘姓宗族将我认为刘家之后,更被刘彻亲口所封寿昌公主,位同长公主。”

张汤退了一步。

他怎么把这些忘了

阿娇声音缓缓“我可是长公主。”

“长公主的地位,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高祖祖训,长公主凌驾在诸侯王之上。

她的母亲窦太主便是长公主。

权倾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废立太子不过谈笑之间。

但刘彻并非庸才,硬生生地从窦太主手里一点点抢回权利。

如今她成了长公主,便再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张汤久久不语,阿娇又扔下一记炸弹“年久日深,廷尉大夫想是不记得了。若没有我,当年大汉,是谁主天下”

张汤猛然一震,手指不可自制地微微发抖。

韩嫣吃下阿娇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药丸,身上难以忍受的疼痛好了不少,他曲拳轻咳,懒懒道“这天下,原本便是公主给陛下的。”

阿娇看了一眼脸上没甚表情的韩嫣,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错,如今我不过是再拿回来罢了。”

牢里的跳跃着的火把将墙壁照得层层叠叠如山川,张汤脸上明明暗暗。

外界突然传来厮杀声,阿娇看了瞟了一眼窗户,幽幽一叹“我等的人,到了。”

张汤虽然是个酷吏,但同时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她若为帝,少不了张汤的辅佐。

所以她才会费尽口舌,劝说张汤。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禁卫军没有到的缘故。

张汤闭了闭眼,艰难开口“敢问长公主,外面冲阵的,是陛下身边的近卫,还是”

阿娇眉梢微挑,终于承认她公主的身份了

“我不曾谋害刘彻,故而也不可能去打他近卫的主意。”

阿娇看向窗外,道“这些都是,长乐宫的人,隶属于太后的禁卫军。”

这个时代,太后干政是常事。

主少国疑,太后辅政,镇压蠢蠢欲动的诸侯王和权贵。

这种情况下,手底下若没有点能兵强将,怎么可能镇得住虎视眈眈的诸侯王和权臣

大汉自建国以来,在高祖那一代,吕后便有着自己的禁卫军。

太后掌禁卫,几乎是约定成俗的事情,当代的太后死后,便将禁卫交到下一任太后手里。

太皇太后仙逝后,继承她禁卫的是王太后。

只是可惜,王太后在阴谋诡计上有一套,却不知晓掌兵的道理,这才被她钻了空子。

阿娇看向张汤,道“那么廷尉大夫,你是请我出去,还是让禁卫救我出去”

张汤的身影晃了一下,片刻后,跪倒在地,道“臣,张汤,愿追随长公主,效犬马之劳。”

说到这,他声音微顿,抬起头,看着阿娇,眼眶微热,轻声道“长公主所说的天下,臣也想看一看。”

阿娇上前扶起张汤。

她果然没看错人,酷吏张汤,是一个心怀天下的栋梁之才,也是一个不拘一格行事的鬼才。

阿娇与张汤走出牢门,让妥帖的人带韩嫣先去治伤。

她虽然喂了韩嫣药,可担心引起外人怀疑,并没有给韩嫣顷刻间便能好的药。

现在的韩嫣,也就只是保住了性命,身上的疼痛没有那么严重而已。

安排好了韩嫣后,阿娇换上盔甲,指挥禁卫军围攻皇城。

刘彻死了许久,卫子夫等她的儿子顺利登基后,才敢发丧,至于其中缘由,全部推在了阿娇身上。

阿娇早有准备,市井上,另一种流言不胫而走谁是最终的受益人,谁的嫌疑便最大。

刘彻被毒杀,本是卫子夫为自己的儿子铺路所为,而阿娇,不过是被她嫁祸而已。

卫青风餐露宿打赢匈奴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得到了刘彻被毒杀,长安城乱成一团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后,卫青什么也顾不得了,日夜兼程返回长安。

探子来报,卫青攻城。

阿娇美目流盼,轻轻一笑“放他入城,让他去见卫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