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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可心之人(上)

她在。

月色下她坐于窗前,一手执扇, 轻扇慢摇, 一手拢着怀中小儿时不时轻轻拍抚。

“大半夜的不睡觉, 怎得在这儿坐着”

顾忌着她怀中的小儿,他压低了声音问她。言语间却是自个儿搬了个椅子过来, 与她对坐一处。

她无声地瞧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不答反问你又如何

他勾唇一笑, 眼珠子从外头转过一圈儿, 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地拄着下巴翘起一条腿来, 嘴里随口说着“我这不是热得睡不着么。”

于是她轻轻一笑,缓缓摇头,像是在说孩子果然就是孩子。不管是大的这个还是小的这个, 总归都是一个样子,不知道什么叫作“心静自然凉”, 能被热得睡不着觉。

他见她垂眸而笑又微微摇首, 难免小小地“呿”了一声来表现自己的不满。不过不满归不满, 他还是老实地收敛了声音, 就怕吵醒她怀中的孩子。

月色很美,夏日的夜空高远苍蓝,星子如同层叠浓墨之上洒落的点点宝石。干草的气味、阳光的气味伴随着不时的蛙声蝉声还有蛐蛐儿声被风吹入房中。她的面庞一半隐入阴影之中, 另一半被月光模糊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只余带着慈悲的柔和。

他看她看直了眼,居然忘记了掩饰眸光中的露骨。而她竟也毫无所知毫无所觉地坐在那里,只顾打扇她怀中的小儿咕咕哝哝翻来滚去, 不是热得就是被热得做起了噩梦。她安抚着小儿,便是连瞧他一眼都不曾。

他、萧晋凡差点儿对那在她怀中熟睡的小儿起了嫉妒之心,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可笑。

不好不好,作戏做得太久太顺手,他自己都有些昏了头。要知道他可不是真的“专好老太”,能对个乡野村妇动心不过是他故意作给别人看的情态。

不过嘛

感觉到窗外打探的视线,萧晋凡起身凑到了她的身边,他一手搂住她的腰肢,跟着吐气如兰的在她耳边轻声道“不如桂花也给我打打扇消消火那样指不定我也能和馥郁一样安睡了。”

“”

萧晋凡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额上还挂着热出的汗珠。

承天二十五年,三十五岁的安国公萧晋凡从锦帐大床上坐起,跟着披衣下床。

他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的月色看清了室内的陈设,来到桌边倒了一碗早已凉透的茶水心烦意乱地灌了下去。门外的护卫听到了动静,在外头低声唤了一声“国公爷”

“无事,退下吧。”

门外的护卫果然依言退到一边,再不发出半点儿声响。萧晋凡不欲多言,挥退属下后便疲惫地踱步到了窗边,朝着窗外看去。

窗外是烟火璀璨、灯笼高悬的太平盛世,月光星光照在他的身上,就像一只温柔的手,轻抚着内心空空如也的他。

方才的梦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了。十几年前在福临镇里度过的那些日子总是循环往复地出现在他梦中,而每到夏日,他总是爱梦到那一夜的事情。

也是到了梦中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当初看那人看得如此仔细,连她的一根发丝、脸上的一条沟壑他都看在眼里。他甚至不觉得她身上的皱纹丑陋可怖,只为她那菩萨般静谧安稳的慈悲母性所吸引。

十年了,那人已经去了足足有十年了,他对她的思念之情却是有增无减。就连她无意中留在他记忆里的面影都鲜活灵动得更甚当初。

无法,他唯一能见到她的地方就只有梦中,就只有回忆里。他对她日思夜想,可不是把那些记忆都刻入了骨血之中

十几年前的那一夜,他并没有像梦中那样凑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说些情意绵绵的话儿。他在察觉到了探子的视线之后就搬着椅子坐到了她的身边,要她给自己打扇,顺便说些故事哄自己睡觉。

她虽无奈,却也顺着他这个大孩子的要求,一边给他打扇,一边用和缓的嗓音讲着一些他从来没听过的故事。他在她身旁撑着脑袋,逐渐被她低低的、还带着一丝微哑的嗓音给哄出了困意。迷迷糊糊里,他想着这人怎么总有讲不完的新奇故事,又觉着从她那边扇来的小风儿确实舒爽。

丝丝的凉,还带着些“千山玉露”沁人心脾的酒香。他就像喝醉了感到甜美的微醺,最后小鸡啄米啄着啄着就靠在了她的肩头,醒来时天边都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现在想来萧晋凡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后悔那夜让她为他所累,还是后悔那时候怎么没有像梦里那般轻薄她。

那人大了他近二十岁,莫说外人眼里他与她并不般配,她就是给他做启蒙的燕喜姑姑都得被嫌年纪大了。他若承认自己真对那人有情,便等于承认自己是实打实的怪胎。十几年前的他不过刚及弱冠,对于自己的心动哪里敢坦然承认只能一直催眠自己说自己对那老太太暧昧旖旎不过是作给别人看的,自己才不是真的“兴趣独特”。

如今斯人已逝,再回首唯余空落落一片涩然滋味。等他终于了悟今生她已经与他后会无期,他才恍然察觉到了自己心中满是后悔。

当初那些不像样子的调笑,往昔那些“不过作戏”的暧昧,那一朝一夕一幕幕的相处他明明有机会把假的变成真的,把她变成自己的,他却因为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因而错失了与她携手一生的机会

他如何能不悔便是他不愿承认自己有悔,他所有的梦都在提醒着他他曾经错过了什么,他现在想要弥补什么。

摇摇头,不愿再想这些个烦心事儿,萧晋凡到底还是回过头去,让外头的护卫给自己拿坛酒过来。

正等着护卫拿酒过来的当儿,萧晋凡忽闻一声“安国公欲一醉方休,为何不喊上老朽”

“张相您为何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