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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9 章

又一个年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天庆二年开春, 遥远的草原上传来了动静, 瓦剌遣使携文书入朝,要求和谈,恢复边市。

泰宁侯撤军以后, 两边就停了战,瓦剌在第二次交锋时吃过亏, 到这会儿终于缓过了气,但宁藩内乱也平定了下来,瓦剌一方面赶不上来讨便宜,另一方面,双方的使臣断绝了这么久, 朝廷方是无所谓, 泱泱大国, 样样自给自足, 瓦剌就不行了,一口铁锅都造不出来, 莫不成回去茹毛饮血罢?

于是, 终于撑不住了,要来言和。

使者住进了会同馆,朝廷上则开始争吵起来。

言和这个事, 大部分官员倒不反对,幼主在朝,本来就不宜再启战端, 但之前瓦剌不老实,多次犯边,如今来求和就罢了,还要求重开边市,有些官员就不想答应了。

“那蛮夷之地,本无我们所需之物,从前开互市,乃是皇恩浩荡之下与他们的恩典,彼等夷人目无法纪,又不思感念,竟以刀兵相向,如今想和又要来和了,依下官之见,只当严厉斥责,余者再不必理会!”

“正是,若轻易答应了,还只当是我们怕了他,那些夷人狡猾得很,做生意也时常不好好做,喝了二两酒就开始寻衅滋事,还要大同加派守军前去约束,费事劳神得很。又何况,焉知他们不是借着边市的名头,伺机入关来作乱?”

“方御史此言差矣,那边市又不设在大同城内,只要命守军多加巡视,哪里就容易叫人混进来?且先帝时也曾开过,本有成例可依,并不违祖宗律法。夷人若不懂规矩,朝廷派专人去,多加□□便是,正也可扬一扬我朝的礼义。”

“呵,夷人若能教化,就不会千百年来都如此了,其狼子野心,我看再过一百年也不会变!”

“以本侯对瓦剌人的了解,方御史说得一点不差。本侯以为,当对瓦剌的坚壁清野之策实行到底,将他们放逐、困死在草原上,如此时日一久,自然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这句话话音一落,原本激昂对吵的两派官员都静了一静——因为说出这句话的是泰宁侯,举朝之中,只有他与吞并了鞑靼后的瓦剌交过手,论起对如今瓦剌的了解程度,谁也比不上他。

他的意见,也令人不能不慎重考虑。

但方学士直起了身,意味深长地道:“侯爷,倘若瓦剌游荡在草原上,不甘困苦,再次南下侵扰又当如何?”

泰宁侯振声道:“那本侯出战便是!”

闻得此言,有几个官员在心里暗暗摇起了头——朝中自有有识之士,泰宁侯这一招以退为进,逼迫瓦剌,实则仍是要战之意,谁又看不出来?

方学士不曾再开口,心中已有了决定,他是托孤之臣,兢业至今,终于求得一个和平局面,怎会愿意轻易打破。

朝堂上自管吵闹,下了朝后,他便去求见朱英榕。小天子本来不管事,但他有意借此来个一箭双雕之策,所以必得要经一经小天子的手。

朱英榕却并不在文华殿里。

展见星迎出来相告:“太后忽染春疾,内宫来报,皇上前去探望了。”

方学士看见她出来以前的站位,点了点头:“今日是你与皇上讲读?”

展见星躬身:“正是下官。”

属官们负责的事务不一,给皇帝讲读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展见星到朱英榕身边三年了,还是第一次做这件事。

她于今春终于满了任期,过吏部考核后,升成了从五品的右谕德,身上青袍没变,胸前补子换成了白鹇。

不过不是说做了谕德就有权利给天子讲读,讲官这个衔,得另外加,她就是被朱英榕亲口授命以后才可以跻身讲官的行列。这也就意味着,从此与皇帝有了师徒名分,皇帝虽不似寻常人家师礼那么重,对讲官也要比对一般臣子客气些的。

方学士若有所思,道:“正巧,你与代王有旧谊,便去请他进宫一趟罢,有桩事,要借重于他。”

内阁大臣指使一个五品官跑腿当然指使得动,展见星压下些微讶异,应道:“是。下官这就去。”

另一边,咸熙宫。

钱太后确实病了,但势头并不沉重,无非是意态较寻常恍惚,饭食也有些懒怠取用而已。

朱英榕闻讯急急跑来的时候,钱太后正倚在窗下穿针,好好地绣着花样。

听见宫人传报,她一怔抬头,微笑道:“这点小事,怎地还惊动皇上了?”

朱英榕走到她跟前,打量着她的脸色,道:“母后可传太医看了?都病了,怎么还劳动做这些事。”

钱太后一边以针挑了一下发鬓,一边反手将绣棚扣到炕桌上:“没事,我天天这么安闲着,哪里有什么病症?大约只是犯了春困。”又道,“皇上放心,这不劳什么神,我不过打发时间而已。”

门边一个内侍于此时跪下:“是奴婢多嘴了。这阵子从娘娘屋里端出来的饭食总是没有怎么动过,今早上用得尤其少,奴婢实在忧心,才大胆与娘娘身边的姑姑建议了一声——”

朱英榕一回想,每日晚膳是他陪着钱太后用的,他叫人伺候惯了,不大想得起来去注意别人的状况,但确实有宫人劝进而钱太后摇头罢箸的印象,便忙道:“母后怎么哄我?有事没事,都该叫个太医来看看才放心。”

就转头吩咐人。

一个宫人应声而去,朱英榕这时才去看那内侍:“木诚?起来罢,你能用心服侍太后,很好。”

木诚慢慢站起来,低头道:“皇上开恩,叫奴婢来太后娘娘这里服侍,奴婢的日子从地底过到了天上,自然该全心全意。”

钱太后转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木诚来了一年多,一向本分,要论这个人本身,没做过什么能令她生恶感的事。

但同在宫中,木诚从前是怎么招致先帝发怒,以至将他从朱英榕身边赶走的经过,她早就听说过了。

她一点也不想把这么个人留在身边,可朱英榕心软顾念旧情,而她与朱英榕间的情分是后来才有的,不论她心里对长子的爱多么深切,中间失去的那些年不可弥补,这也令她面对朱英榕时,比寻常母亲要多一份谨慎。

她不想——甚至有点不敢逆着朱英榕的心意,恐怕伤着好容易得来的母子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