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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弦断谁听

虞绮疏已收了剑,淡淡点头。

白鹭城主神色飞速变幻,有被晚辈反抗的愤懑、当众丢脸的恼怒,最终却凝固在慈爱笑容上“你这孩子,回来也不说一声,爹都没什么准备。”

他声音中气十足,豪爽开怀,好像要说给全城人听“我儿回来了长春峰修道辛苦,难为你一直惦念家里”

虞绮疏依然表情淡淡,心中微叹。

离乡去国,父不识子,子不识父。

浩瀚南海之上,苍茫云海之间,有一片银色湖水。

孟雪里御剑南行,穿云破雾,还未见湖,先遥遥望见蓝、绿两道轻烟飘荡,原是两位美人飞扬的裙摆和臂纱。孟雪里认得她们,蓝裙名作春水,绿群唤作秋光,是胡肆身边的宠姬。那日在瀚海秘境上空,就是这二人来请他上胡肆的云船。

两女婀娜行礼“见过妖王。”

孟雪里笑道“不必多礼。我来拜访境主。”

如果对方问他为何而来,他准备的说辞合情合理明月湖之战后,“光阴百代”折损一半,一直未能修补重铸。境主乃炼器大师,此次拜访,劳烦境主开炉。

他不怕表明真正来意,但天湖大境中还有胡肆的宠姬、侍女、乐师、厨子等等不知凡几,多少都有点修为,孟雪里不愿他们护主心切,先与自己动起手来。他只想见胡肆,不想伤及无辜。

出乎他意料,两位美人一句没有多问,便挥袖拨开云雾。

天湖全貌顷刻显露。整片湖水映照天空朝霞,赤红与浅金色交织作粼粼波光。如果目力甚好,还能透过湖下云雾的缝隙,望见人间碧蓝的南海和岛屿。

它像横隔在天地间的一面明镜,上映日月星辰,下照山川河海。

湖畔霞云蒸腾,琼楼玉宇连绵。从前有歌声舞乐,昼夜不歇,如今却寂静无声,像冰冷的瑶池仙宫,不沾一丝人间烟火气。

孟雪里随两位美人踏云而行。他看见了真正的湖,也进入天湖大阵的范围。

不对劲,静了。孟雪里微微皱眉“怎不见旁人”

秋光答道“境主已遣散众人。迎过妖王,我们姐妹也要与境主告别。”

春水目露哀伤,却微笑道“或许境主要换新人了。”

“人间美食美景无数,各地风貌多彩,比长居天上有趣,你们去看看也好。”孟雪里说着,心中唾弃胡肆喜新厌旧的恶劣脾性。

“多谢妖王宽慰,其实我们姐妹早有准备。”秋光笑道。

说话间,三人已飘然飞过湖面,走进湖心岛茶亭。

孟雪里本来计划,要上天湖,先过九九八十一难,但胡肆一难也没给他。

胡肆就坐在湖心亭,从孟雪里的角度望去,似在看风景,而且周身有种违和的“出离感”,好像他根本不在那里。湖畔流云聚散,变幻无常。唯他静止不动,如月出空山,静影沉璧。

当他一开口,却又是轻浮调笑,沉静气质荡然无存“弟妹来看我坐啊。”

“境主。”孟雪里在他对面入座。忽然想到,自己此刻的位置,霁霄从前也常坐。

胡肆转向春水、秋光,轻声叹息“去吧。”

“境主保重。”两女依依不舍地行礼。

等二人远去,胡肆又道“弟妹远来做客,想听什么曲子”

孟雪里“境主会弹什么曲子”

胡肆奇道“除了不练剑,我有什么不会”

孟雪里无法反驳。正如霁霄所说,胡肆才是最适合在学院当先生的人。

胡肆见他不答,自顾自地拨弦,琴音泠泠如高山流水,像一场缠绵春雨,落入湖面水波、霞光中,便泛起涟漪。胡肆身披素色外袍,弹琴时手腕晃动,偶尔显出深红色里衣。

孟雪里不知这是什么曲,只觉得极好听,似他前些日子在窗前听夜雨。心事不能说给霁霄听,只好听一场雨

意识到这一点,他心神微震“不好,这人所修道法驳杂,只怕是什么扰乱心神的道术。”

琴声却忽然停了,胡肆道“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听琴气息不静,你不是来铸剑的。”

“我”

“你是来杀我的”

孟雪里沉默。

“杀意藏不住。”胡肆盯着他双眼,“那天晚上我去长春峰,你就想杀我了,对不对”

孟雪里点头。

那次他与霁霄离开瀚海秘境、回到长春峰不久,胡肆某天深夜来访,云船悬停不落,还说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

孟雪里当时计算过,借长春峰阵法、池底初空无涯之力,能不能杀死对方。他没有把握,机会稍纵即逝。

既然话已挑明,且挑明方式如此轻易,孟雪里只好坦诚道“说想不杀,是假话。说想杀吧,现在这个气氛不论如何,在动手之前,有几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想请你解惑。”

胡肆反而被孟雪里的纠结表情逗笑了“弟妹,你杀不了我。”

孟雪里“不试试怎么知道归清也是圣人。”

胡肆想了想“我观你元阳已失,想必好事成了。你们做了名副其实的道侣,不怕霁霄感应到你的杀意”

孟雪里涨红了脸,脖颈青筋暴起“不要跟我说风月道”

“好,不说了。你问。”胡肆做了个请的手势。

“归清临死前,说魔元在你手里,是真的吗”

“是啊。”胡肆不假思索道。

“你承认了”孟雪里跳起来,震惊地瞪着他。不怪他反应大,他设想过许多种答案,从不包括这种。

“为什么不承认就算霁霄亲自来问,我也这么说。但他不会问,师兄弟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孟雪里被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激怒,剧烈喘息,忽然抄起案上古琴,徒手掰断,像掰一根木柴,又狠狠拂袖,将案上茶具摔了个稀巴烂。

“你是他师兄这个世界上,他最信任的就是你,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胡肆诧异地看着孟雪里摔东西。

霁霄找他求丹药时,他认为此妖王表面讨好卖乖,实则忍辱负重,图谋深远,可能会伤害霁霄。

后来才发现,妖不是最会骗人、本性狡诈,而是头脑简单,本性太傻。

真的,妖族都太傻了。

胡肆摩擦着袖中鲛珠,心情复杂地想到,孟雪里别说参与,或者有什么图谋,他根本看不明白这一场对局。

这场师兄弟之间、圣人之间关于通天之门的对局。

作为霁霄的枕边人,居然还是个傻兮兮的妖族。合适吗霁霄好像觉得挺合适。

否则也不会向自己讨回“惊风雨”木剑,给孟雪里磨成一对梳子,这意思再明显不过“道侣是个好东西,我有你没有。”

胡肆拾起断裂两截的古琴,挥袖拂过,破损琴身恢复如故。

他平静答道“就因为我是他师兄,如果要与天赌胜,也该我去赌。”

孟雪里一怔“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