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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章

四月初, 街道两边的树木都抽出了新枝, a市电视台却是爆出了一件大料。

十八年前本省巨鳄钟家孩子被调包的事情上了黄金眼法制节目最新一期, 由唐台长的徒弟小程亲自操刀,节目视频以半采访半调查的陈述形式进行,深度挖掘了十八年前孟倩的所作所为。

从十八年前那所医院开始, 节目主持人深度走访,根据钟家这边提供的已经调查好的资料, 带着摄像团队去往了很多地方, 都是孟倩带着被调包的钟悠悠东躲西藏的那些较为贫穷落后的巷子街道。

节目团队询问了一些街坊邻居, 得到了许多言论。

“你们问孟倩吗?是,她是在这里住过, 还带着一个小女孩。我对那女人可是印象尤深啊, 她脾气不是很好, 大概和整天干活很累有关吧, 回到家里,一言不合就踢她家的那小姑娘, 手臂上那被扫帚抽出来的淤青啊, 好几天不消,我们邻居看不下去, 都劝不了,毕竟是人家家里的事情嘛。”

记者问:“她为什么对孩子不好呢?”

“我们怎么知道?我们也觉得纳闷儿呢。”

记者道:“现在根据调查,其实这孩子并不是她的,而是她调包了别人的孩子。”

邻居们都惊呆了:“难怪!我们就说,当邻居了两三年, 压根没见过她给那孩子什么好脸色!要是亲生的,怎么可能那样对待嘛,真的,我就没见过那么恶劣的亲妈!小女孩都几岁了,还迟迟不让人家上小学?!”

访问到一个当年见过孟倩母女的小餐馆老板,他对着镜头,起先还不想说,可后来,也实在忍不住了。

他感慨道:“那孩子命苦啊,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我这里端盘子洗碗了,踩着板凳站都站不太稳。我也是同情她,才让她帮着做点事情,给她点钱,让她买点儿吃的。你们能给我打个马赛克吗,否则我这传出去岂不是招童工?”

……

前期走访足足花了唐田团队几天的时间,将所有的信息整合筛选拿出来以后,竟然还能保留整整一个多小时的时长长度。

宛如剥蚕抽丝一般,孟倩将孩子调换走之后的十五年里,做过什么、如何虐待那孩子的,逐渐呈现在观众面前。

节目主持人一开始还能保持中立的立场,可随着节目的深度发掘,他简直惊愕极了,孟倩这女人当年的那些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是,她没有杀人放火,罪行还不至于滔天。她也没有将那孩子给遗弃掉。甚至她还抚养了那孩子,养到了十五岁——可,她对那孩子丝毫没有母爱,只是当成一个捡来的玩偶,非打即骂,难道不会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吗?这难道还不足够遭到千夫所指吗?

之后甚至辗转调查访问到了五六年前,钟悠悠十三四岁的时候。

那是一处乡下水库,孟倩在附近卫生所值夜班,干点儿打扫卫生的粗活儿,以此谋生。记者从几个卫生所护士的嘴里问出来,有人说见过那叫钟悠悠的小女孩。

有一天晚上,她坐在水库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整夜都没回去,孟倩骂骂咧咧,也没有出来找。他们邻居都猜,小姑娘该不会是离家出走,想寻死吧。后来还是有好心人把她给带了回去。

可她哭着喊着不要回去……

那时候,到底是过得有多艰辛,才小小年纪动了轻生的念头呢。

……

这些尘封多年的过去一点点被挖掘出来,放在观众面前,简直就像是一场鲜血淋漓的剖白。

钟家人看着唐田提前送过来的视频,都快要窒息了。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钟父都请人调查过钟悠悠的过往,得到的纸质材料很厚,他也知道钟悠悠那些年过得很苦,可是,纸质上的那些调查结果,给他带来的冲击力远远没有像这样一个一个邻居、街坊亲口叙述细节来得当头一棒。

血肉模糊的细节一点点呈现在他们面前,令他们都是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禽兽。”钟玺佑死死咬着后牙根,紧紧握着拳头。

他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愧疚有多么肤浅。他重生以来,一味地想要得到钟悠悠的原谅,可他深入去探究过到底那些年钟悠悠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他没有。他能弥补什么,能弥补那十五年钟悠悠身上的遭遇吗?

早知道孟倩做过这么多禽兽般的事情,早在派出所那天,他就不应该控制住自己的拳头,就应该把孟倩揍个鼻青脸肿,管她是女人还是男人。

钟玺佑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摔了遥控器,回到自己房间里去。

他生怕他再看,就要在父母面前红了眼眶。

客厅内死寂无比,视频已经接近尾声,采访阶段完了,后续还有节目录制,还没完,唐田发过来的只是原始材料。

虽然只是小程负责这件事,但唐田跟进了始末,他心中都有一股无名火。他认为必须将这些采访原原本本地呈现在钟家人面前,让他们好好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为人父母的,怎么可以把孩子弄丢?

视频暗了下去。钟父搂着钟母,却是久久未动。

钟母捂着脸,泪流满面,颤抖不已,但钟父也顾不上去安慰她了,两人的心情都沉重无比,说是心如刀割也不为过。

他们忽然想到——

钟悠悠从来没有对他们提起过那些过往。

如果不是这次孟倩将事情闹大,钟悠悠忍无可忍,决意通过媒体公布于众,断了孟倩的后路,只怕钟悠悠压根不会主动揭开那些过去。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从前是不屑拿这些出来博取同情,而现在是即便拿出来了,也不在乎他们的想法。

节目正式播放的时候,在顷刻之间,掀起了巨浪般的轩然大波!

黄金眼法制这节目本来就是当地电视台比较黄金档的节目,在这个时间段播出,观看的人数以万计,几乎是一晚上,这位贯穿节目视频始末的“孟某”就被推至了风口浪尖!

之前钟家爆出来那件事情的时候,一切关于“调包”二字都还只是非常模糊的信息,媒体和网民都并不知道十八年前的事情经过到底是怎样,只能猜测一番。

然而现在,这档节目简直就是将孟倩这个人的所有作恶行为,丝毫毕现地摊开在了公众面前。

从调换孩子开始,到虐待孩子,再到前阵子唆使“费某”——

一件不落!

唐田有意帮助钟悠悠一把,这档节目他特地把了关,做得非常有深度,几乎每一帧都不拖泥带水。

前面将那些采访到的街坊邻居打了马赛克,选取最具有代表性的话语播放出来,后面通过主持人的一些叙述,将十八年前的事情原原本本还原在观众面前,结尾更是加上了令人发省的陈述语。

舆论本就容易被诱导,何况这件事情上,钟悠悠的形象是占了绝对的上风的。

节目视频里,钟悠悠出现的并不多,全都是以“女生钟某”代替,可是,播出后谁都知道,这指的就是明德高中的那个钟悠悠、钟家千金的那个钟悠悠。

一晚之间,孟倩火了,却是以恶毒无比的形象火的。

节目被放到网络上去。

底下热评全都在匪夷所思——

“绝了,自从上次那件保姆纵火案之后,我还没见过这么恶毒的人。这个叫孟倩的女人图啥?就为了荣华富贵,把别人家的孩子偷走了,还那样对待?她还要脸不要?事情过后居然还唆使人去害那小姑娘?”

“我看得头皮发麻,实不相瞒,如果这事情落在我身上,我杀了孟某的心思都有了。”

“被掉包的小姑娘太可怜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抢走了一切!”

“这种人还采访什么,直接进监狱啊,不按照最重的刑判,我不服气!”

……

一石激起千层浪,事情还在发酵,此时此刻还远远只是冰山一角。

与此同时,钟悠悠和秦曜已经回到了z市,见了秦曜请来的律师一面。律师告诉钟悠悠:“一般这种案件会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没收全部财产,但这会儿舆论显然是对钟小姐这边有利的,法院如果受到舆情干扰,一般会重判。并且孟倩录下的视频中已经主动交代罪行,这一点也会让这案子好走很多。”

钟悠悠毫不留情道:“我希望按照最重的判。”

律师点了点头:“当然,我能理解,钟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秦曜忍不住从桌子底下握住了钟悠悠的手。

两人将律师送走,他仍握着钟悠悠的手。

钟悠悠虽然并不觉得孟倩的事情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影响,她顶多只是背后一凉,愤怒于孟倩居然还想上媒体倒打一耙而已。可此时此刻,与秦曜十指相抵,她还是从秦曜温暖的掌心中无声感到了安慰。

就好像你站在悬崖边上,虽然无所畏惧,可身后仍然有人为你筑起一道挡风的墙,凡事与你相伴,陪你一道。

钟悠悠心想,秦曜这人一如既往地可靠,可爱,让人心安。

她拉着秦曜在沙发上坐下,把玩着秦曜修长的手指,冷不丁抬头问:“你觉得我做的过分吗?”

杨记者那样的人很多,不在少数。

秦曜将手放在她头发上,摇头道:“并不过分,有什么好过分的?你不让我插手,否则我会做得更狠,悠悠,你太善良了。”

“真的假的?你是无脑吹吧?”钟悠悠都被他给逗笑了,善良?说她聪明机智还行,说她善良,那她可是和这个词半点都不搭边。

秦曜见她笑了,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秦曜这么一说,钟悠悠才想起来,两人刚从a市回来就见律师,都还没吃饭,她摸了摸肚子,还真有点饿。

秦曜也摸了下她肚子,说:“瘪的,肯定饿了,我给你做饭。”

钟悠悠惊讶到了:“你还会做饭?”

原文从来没有描写过秦曜做饭,而且把秦曜写的有点十指不沾春阳水的感觉,她是真的从没有想过秦曜居然会做饭——反而是她,她泡面煮面还算是一把小能手。

……其实是这阵子学的,会做饭以后才好找借口留在钟悠悠家蹭饭吃,可这一点秦曜才不会说出来。

秦曜咳了声,方才见律师时冷硬的表情彻底缓和下来,耳根还有点红,他扭头看向别处,淡淡的语气中透露着得瑟:“我什么都会,钟悠悠,你才知道?”

钟悠悠噗嗤笑了。

可是冰箱里空空如也,两人便拿起外套,去附近的超市购物。

秦曜推着车,钟悠悠很是自然地抱着他胳膊,秦曜身体猛然僵了僵。

钟悠悠乐了,这都多久了?怎么还不习惯肢体接触?于是忍不住又抱得更紧了点,这下子秦曜更僵硬了。

他僵硬地问:“女孩子是不是和别人一块儿走,都习惯挽胳膊?”

他看学校里走的那些女孩都是手挽手的,他要确认钟悠悠是对他亲热,还是下意识行为。

“没。”钟悠悠道:“我从不和别人这样做,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秦曜扬了扬嘴角:“想吃什么?”

钟悠悠道:“什么都行,买点牛肉吧,想吃肉。”

两人朝着冷冻食品区走去。

这新闻刚播出,超市里立刻有几个人发现了钟悠悠好像就是电视上提到的那个“钟某”,顿时忍不住朝她看了过来。这一时半会儿,这种情况肯定是存在的,毕竟这次闹得这样大,都上法制类新闻了。

钟悠悠蹙起眉头,还没等她说什么,秦曜忽然解开了风衣扣子,兜住了她脑袋:“进来。”

秦曜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属于年轻男人的味道,干净,成熟,却也有未褪的少年气。钟悠悠的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暖融融的,几乎能感觉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秦曜的心脏跳得一点也不沉稳,反而飞快如擂鼓,如同青涩的毛头少年一样。

这一刻钟悠悠心里感到踏实而快乐。

她躲在秦曜的风衣外套里,秦曜拎着牛肉,两人朝超市门口走。

钟悠悠弯了弯嘴角,踮起脚,轻轻地在秦曜的喉结上啄了一口,“秦曜,谢谢你。”

秦曜没说话……他……从脸到脖子猛然通红……第二次了,钟悠悠是第二次主动亲他了。要是刚才他刚好低头就好了,那样就可以亲个嘴,秦曜懊悔不已……可随即又为自己太贪心的想法感到抱歉……现在钟悠悠能喜欢他,已经是他花掉所有运气换来的事情了,不可以太贪心,不可以太心急……

可……

秦曜俊脸发烧,胡思乱想一通,钟悠悠被他左脚绊右脚,差点没在超市门口摔一跤。

幸好被秦曜拦腰拉了回来。

“你胡思乱想什么呢?”钟悠悠一头雾水。

当然是想再亲一下!

凭什么不让我亲!我就是贪心!

秦曜把心一横,眼睛一闭,猛地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拎着牛肉飞快地朝家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