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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旧事如天远

“最起码能赢得他的几分眷顾,有了这几分眷顾,也够你平安一世了。”我冷蔑地看她,“可你非要惹是生非,自作孽,不可活。为了争宠,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真正的愚昧至极。”

瞧见我鄙视的眸光,刘昭华面色白了白,目光涣散的落在了某一处,像在回忆什么似的,飘悠悠道:“我虽不是名门贵族之女,却也是出自诗书礼仪之家。自小我极喜卓文君之诗‘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2’,我也曾天真地憧憬,我的夫君,我的良人,日后能一心一意地待我,专情专一,如此才不枉负这一生。可是,父亲得了痨病,不治而死,家道中落,日渐拮据,甚至衣食不济,难以度日。叔伯们为了济日,像卖女儿一样把我送给了当时还是吴兴太守的陛下做妾,他有妻有妾,不是我所期待的良人,我对男女之间两情相悦的幻想彻底破灭。为了更好的活着,我只能极尽手段的去讨他的欢心,没日没夜的训练歌喉,练出一副柔媚的嗓子讨他欢喜。为了能再府中更好的生存下去,我只能争宠。”

刘昭华慎重地叹了一口气,“熬了这许多年,终于熬到如今的位份,又有儿子傍身,想来没什么可愁的了。年岁渐增,恩宠渐失,他身边年轻貌美的女人更多了。我告诉自己,我并不爱这个男人,他喜欢我的美貌,我需要他给我的权势,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可是——”刘昭华自嘲自讽地苦笑起来,“看着那些得宠的妃嫔,看着我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眉目传情,我竟也嫉妒了起来,心上就像被什么戳开了,好痛。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也在意起了这个男人,真正把他当成了我的丈夫,我的夫君这么多年,我竟一直在自欺欺人。”

“所以,你要杀害我,甚至要毁了婉昭仪的脸。”我悲喜莫名地看着这个女人,说不清是厌憎还是怜悯,“从前你是极聪明清醒的女子,竟也变得这般糊涂”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宠爱一个女子。”刘昭华语气干涩,一丝寂寥和哀凉爬上她的脸庞,“我怕极了,有了你他便不会再记起我,一个人的漫漫长夜我要怎么熬过”

“所以你对我起了杀念,那婉昭仪呢,她已然失宠你为何还要害她”

“陛下虽有了你,可心里还是惦记着她,要不然怎会偷偷吩咐宫人照看她只要她那张令人嫉妒得发疯的脸没了,陛下便不会再记得她,才会想到我,想到惠兰殿还有一个人在等他。”刘昭华的眼角染上湿意,面容有些许的扭曲。

我既恨又怜地冷眼看她,清冷如深夜的霜降,道:“你疯了,帝王的女人是杀不光,毁不完的,你杀了这个还有那个,毁了一个还有另一个,你能杀光所有的人吗帝王多情,朝秦暮楚,今日爱这个明日又会爱那个,何曾会真心爱一个女人,你杀这些女人又有什么用!”

“我何曾不知”刘昭华死按着胸口,似要止住胸口汹涌的伤痛,细致的眉目间有不尽的凄茫,“只是情之一事,最能蒙蔽人心,我已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等有一日,你爱上一个人,也会如我这般。”

我弯唇,巧笑嫣然,对准她的脸,笑容放得快收得也快,眨眼间,已坚若壁石道:“我绝不会允许自己落到你这般悲怜可恨的地步。为了一个男人,费尽心思去对付别的女人,我深以为耻。”

“三岁那年,我父亲离家抛下母亲和我,再也没回来。我十岁那年,被抛弃的母亲仍是无法释怀,在听说我父亲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的事情后,她割腕自杀了。如同父亲一样,她也离开了我。”

刘昭华意外地睁大双眸,有些动容地看我,我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平静述道:“母亲也曾是一名官家千金,是外祖父的掌上明珠,倍受娇护。父亲是外祖父手下的得力干将,年轻有为,升迁高位平步青云自是指日可待。他们相爱了,却遭到了外祖父的强烈反对,外祖父想把母亲嫁与高官子弟,坚决反对他们来往。无奈之下,父亲只好带着母亲私奔了,他们也曾有过甜蜜快乐的日子。可是很快,他们的钱花光了,贫贱夫妻百事哀,之后父亲再也没找到一份体面的活计,工钱也少得可怜。母亲是个娇小姐,什么都不会,为了生活,只能抛掉大小姐的骄傲,变成一个普通妇人,洗衣作羹。时日渐长,日子越发穷困潦倒起来,窘迫的生活让父亲母亲常为一些小事互相抱怨争吵起来,父亲开始后悔自己放弃了原本的美好前程,过着衣食不着的穷困日子,甚至怨恨起了母亲,并将一切归咎于她的过错,心渐走渐远,直至最后抛妻弃子,带着别的女人远走高飞。”

刘昭华惊愕伤感地为我讲的故事叹息,我却是平静如明净的碧空,不起一丝漪澜,甚至微笑地对她说,“你看,他们不相爱吗父亲为我母亲放弃了大好前程,母亲为父亲抛下了千金大小姐的身份,可以说是情深义重了。可他们最后还是劳燕分飞了,彼此间的爱意早就在柴米油盐中消磨得一丝不剩了。什么两心相悦,白首盟誓,还不是敌不过人心易变”

“母亲临走时,流了好多血,染红了整个屋子,很恐怖。她告诉我——”我微躬下身子,贴近刘昭华的脸,笑若一枝冷艳的六月蔷薇,“永远不要对任何一个男人动情,哪怕失了身,也要守住你的心。”

“你说,有母亲作例,我怎么还会重蹈她的覆辙”

我倩然冷笑,一个旋身,青罗长裙悄然擦过青石地砖,仿若清水涟漪微动,缓缓地走开,正向惠兰殿大门。

“吱呀”的长长的一声响动,打开紧闭的正殿大门,漫天的阳光扑泄而来,澄净的明光里,一个如雕像般的人纹丝不动地立着,孤竹独立,俊秀风雅。

竟然是陈蒨,他站在这里多久了,又听了多少眸光投向我,陈蒨身子微动了一下,竟是含笑地对着我,眸子里盛着月华般清浅的光色,莫名的柔情与怜惜。

“青儿。”陈蒨伸出手就要过来拉我,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情给惊悚到了,触电般地立即往后缩去。

“陛下——”刘昭华压抑酸楚的声音悠悠荡荡地传来,“相伴多年,你可曾真心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