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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刀藏

姜雪宁听他说“回去”, 用的还是“我们”,眼底便带了几分促狭之意,偏要问他“回哪儿去”

谢危唇线紧抿, 看着她不说话。

姜雪宁便忍不住闷笑。

过了好半晌, 他耳尖微红, 面上却平静一片,道貌岸然地吐出了两个字“学琴。”

她差点笑倒。

谢危却是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 索性一手持伞, 一手把人环了, 从坤宁宫偏殿前面带走。

郑保手里拿了一张清单来找。

还没等他开口, 谢危已经扫了他一眼, 径直将他的话堵了回去,淡淡道“不是死人的大事就明天来问。”

郑保顿时无言。

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谢危把人带走。

姜雪宁踩着已经被雪盖上薄薄一层的台阶往下走,只笑“你也太霸道了些, 今日安排不好, 明日还要他们布置, 耽搁了可不好。”

谢危道“你有意见”

姜雪宁连忙摇头,假假地道“那小的怎么敢,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危不接她话了。

两人出得坤宁宫门时,许是今日人来人往, 搬进搬出,宫内一应琐碎无人照管,竟有一只毛色雪白的猫慢悠悠从朱红色的宫墙下来, 可因着那一身与雪的颜色相近, 乍一看还很难发现。

姜雪宁瞥见时,差点踩着它尾巴。

可这一瞬间脑海里想起的竟是身旁的谢危, 手伸出去几乎下意识就拽住谢危,要将他往自己身后拉。

没料想,谢危倒没什么反应,只是垂眸看了一眼。

眼见它挡路不走,便俯身拎着这小猫的脖颈,轻巧地将它提了起来,然后放到道旁去。

姜雪宁愣住。

这一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迷惑之感,又隐约像是猜着一点什么。

她怔怔然望向他。

谢危却只道一声“走吧”,便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紫禁覆雪,宫墙巍峨。

姜雪宁心有所触,唇边也绽出微微的笑意来,问他“不怕猫了”

谢危道“猫哪里有人可怕”

姜雪宁沉默片刻,又看见了逐渐低垂的夜幕下不断飘洒下来的白雪,问“那雪呢”

谢危道“总会化的。”

那一刻,当真像是漫天飞落的雪,都褪去了萧瑟的寒意,反透出一种轻盈和缓的温柔。

刀琴驾着马车,在宫门外等候。

两人出来,便掀了车帘入内。

而后一路朝着谢危府邸驶去。

道中无聊,姜雪宁便忍不住,暗搓搓从他口中探听内阁那边的情况“女学的事,那帮老学究,现在是什么口风”

这小骗子,成天想从他这儿套话。

后门走起来可真是顺溜。

谢危闭上眼睛,含笑道“没有口风。”

姜雪宁以为他这意思是不告诉自己,眼珠子一转就蹭了上去,声音都软了些“我知道,如今朝廷都是内阁议事,事若未定不外传,你在其中的确不方便总跟我说里面的情况。可稍微透露一点也无妨嘛,就一点,一丁――点儿”

话说着她还掐了掐小拇指。

比出来的是一个特别特别小的部分。

谢危被她这一声叫得耳朵都要酥了,斜眼看她,然后按住了她搭在自己左臂上的手掌,以防她再做出点什么来,叹了口气道“没有口风的意思是,他们心里有意见,却不敢反对,不是不告诉你的意思。”

姜雪宁明白了“哦。”

她想想就要松手,只不过眼珠一转,突然又想起学塾的事儿来,非但没松手,凑得还近了些“那你觉得,把以前奉宸殿,仰止斋,就坤宁宫附近那一片改作女学第一间学塾,先收京中贵女,余者比闻风而动。然后再往京中其他地方,还有其他州府推行,怎么样”

谢危想想,这是觉得自己利用价值还没尽。

其实对什么女学,科举,他一应兴趣都没有,但若要此时说出“随便”二字吧,她一双眼又亮晶晶地看着他,让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于是想想道“挺好。”

姜雪宁得寸进尺“然后呢”

谢危考虑片刻,看她一副真心求教的模样,到底是没磨过去,耐心地教她道“法子是没有错的。只不过,鹰隼长有一双利眼,为的是飞在高空也能看清下方的的猎物;农户给庄稼勤浇水,去虫害,为的是秋收时节千钟粟;天下读书人,十年寒窗,为的是一举闻名天下知,封侯拜相享庙堂。世间人多是无利不起早。要推女学,怎么建学塾,收学生,都是外术。倘能我不动而人趋之若鹜,方是内道。长公主要推女学是个想法,提起来容易,但你们可想过,学有何用”

我不动,而人趋之若鹜。

姜雪宁心底一震。

她眨了眨眼,脑海里便突然闪过了几道灵光,隐隐然已抓住了什么,顿生醍醐灌顶之感。

谢危知道她还不算笨,这些事上还是一点就透的,便道“且凡谋事,不可一味谋大,越是大事,越当从小处做起。凡能一蹴而就的,往往都是坏事。开女学,你是想使学生能学成科举之才,还是先识字为好呢”

姜雪宁皱眉思索。

谢危循序渐进,一点点引导她“天下有白鹿、岳麓等几大书院,学子千里迢迢也来求学,可知为何”

姜雪宁道“因为书院的先生学识更厚。”

谢危一笑“不错。”

姜雪宁便轻轻“啊”了一声“所以,能开多少学塾,又开成什么样,关键不在有多少学生能来,而在于有多少先生能教,还愿意教”

谢危见她抓住了关键,唇边的笑意便深了几分,安安然重新把眼睛闭上,靠坐回去,道“谋事易,成事难,贪多嚼不烂,想清楚再做,别让人看了笑话。”

谋事易,成事难。

姜雪宁前世总想,这人天纵奇才,做什么都很容易,哪怕是谋反这般的大事,也仿佛信手拈来。然而世间哪里有什么真正容易的事

一切的举重若轻背后,都是不为人知的心血

她凝眸望他,到底又为这人心折几分,服了气。

只不过么

某些事上,真的是不开窍。

姜雪宁琢磨,内阁里面如今可是全天下各种消息的汇聚地,她入主坤宁宫的事情按说也不小,这人怎么就能憋住了不问呢

回到谢府,她满脑子都是关于女学的想法。

谢危问她“想吃点什么”

她随口答“下碗馄饨”

谢危便把她往壁读堂里一放,有笔有墨,留她一个人伏首案前飞快地写下什么,自己则往后厨去。

这两月姜雪宁早把他这府邸摸熟了,跟在自己家似的,地龙烧着,地毯铺满,才一进屋便把鞋踹了,盘腿坐在谢危平日坐的太师椅上,铺了纸,提笔记马车上所得的指点和想法。

没留神便是两刻过去。

她写了一会儿,思路便被困住,坐半晌之后,没忍住下来左右踱步走着,考虑起来。

身后便是一排多宝格,另一边则是一墙的书,有几只嵌在壁上的匣子,抽屉上连着祥云竹枝般的铜环。

先才没注意,偶一抬头,竟看见其中一角挂出一根细细的黑色丝绦。

姜雪宁脚步便止了。

她手指缠上这缕丝绦,本以为只是哪里不小心挂上的,没料想竟然连着匣子里,于是扣着那枚铜环,便将那匣子抽了一半出来。

这时便看清那丝绦系着的,乃是一方印。

里头还放着一柄眼熟的薄刃短刀。

下面压着几页纸,那字迹歪七扭八,拙劣得像狗爬,叫她这个曾经的原主见了都忍不住面上一红。

姜雪宁轻轻咬牙,便想要拿出来。

没料想一只手及时地伸了过来,竟赶在她去拿之前,将这抽出来的匣子压了回去,严丝合缝地,再也瞧不见里面是什么。

姜雪宁一怔,立刻回头。

果然,不知何时谢危已经回来了,另一只手上还端了碗馄饨,此刻立在她身后,高出她半个头,僵着脸瞧她“谁让你乱翻的”

姜雪宁可一点也不心虚。

她还稍稍抬起了自己削尖的精致下颌,轻哼一声,像是偷着腥的小狐狸一样看他“怎么,翻不得呀”

谢危把那碗馄饨放下了。

姜雪宁这人惯来是给三分颜色就能把染坊开遍全京城的,偏不放过他,还凑过去追问“我怎么觉得里头那张答卷那么眼熟呢是谁这么大逆不道,竟敢公然宣称要搞出孔圣人的十八般做法来这种答卷,真是,就应该把人抓起来,狠狠骂她”

谢危唇线抿直,盯着她。

姜雪宁脸贴着他肩“谢先生,你说你怎么想的呢”

那时她在奉宸殿伴读,见天儿被他训斥,动辄得咎,旁人都下了学,她还要被拎去偏殿练琴。且他人前是叫人如沐春风的圣人,人后对她却总有一种叫她害怕的严厉。

还有甄选考学的那一次

这人留她下来说两句话,差点没把她吓哭。

可这答卷

谢危不回答,只转头“你饿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