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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小裴定第一次下江南, 是在快六岁的时候。他终于有机会离开生活了五年的皇宫, 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显得很雀跃。

他每日都愉快地上蹿下跳, 用他母后跟父皇调侃的话说“定哥儿兴奋得快疯了。”

可不是疯了吗父皇和母后准备乔装成经商的人家,要去江南探望伯父的孩子, 也就是他的堂兄弟怀王。因为怀王又又又又生病了,怀王的母亲上报朝廷,母亲忧心,便央了父皇一同去探望。

说到这里, 他还有一个堂兄,名叫裴安。如今是个小有名气的游医, 师从一个怪老头,据说那怪老头医术了不得, 父皇年轻时的喉疾就是他治好的。父皇日理万机,但会在他睡觉前, 给他讲故事听, 无论寒暑,从不中断。他觉得父皇的声音很好听,但他和母后大概是这世上唯二觉得父皇声音好听的人。

所以父皇平日很少在人前说话,但却不吝于给他讲故事。

但自从有了弟弟小豆丁, 父皇的爱就被分去了一丢丢, 母后的爱也被分去了一丢丢。现在母后又有身孕,小裴定很不欢喜。

身为皇长子,他的玩伴太少了, 周围的人都怕他,小豆丁连话都说不全,只会缩在母后的怀里吸鼻涕泡泡。他只能跟从皇宫上空飞过的鸟儿雀儿啊做朋友,闲来无事跟莲池里的鱼儿聊聊天。幸好每年,裴堂兄都会到宫里来探望他,小住几日。父皇看到他,总是很欢喜。小裴定还会缠着他讲很多民间的事,对他口中壮丽的山河,心向往之。

皇宫虽然很大,但是每天都是看房子啊,看房子啊,真的很无聊。

周围的人都说他是皇长子,将来要继承皇位的。拜托,皇位是什么,能吃吗他明明更喜欢像裴堂兄一样去游历各国嘛。至于皇位,不是还有个小豆丁吗让他去做皇帝就好了。

当然小裴定这些心理活动都没有告诉父母。他觉得撂摊子这种事,不能太早透露给别人,否则不是被扼杀在摇篮里,就是彻底失宠,后果很严重。

早早就有危机感的小裴定认为,谢少傅说的对,男人要喜怒不形于色,谋定而后动。

临行前,宫内免不得要收整一番。虽说是微服,但护卫不能少,昆仑和青峰自然不用说了,这两人跟父皇的尾巴一样,势必得跟着。易嬷嬷和两个自小带她的乳娘也得跟着。可红菱姑姑和绿萝姑姑则走不了,她们是内宫的大女官,母后的左膀右臂。虽说父皇没有别的妃嫔,但内宫流水,各种恩赐,尤其她那位难搞的祖母,着实是戏很多。

这不,小裴定走进长信宫,手里举着一束从花园里摘的野菊花,想送给他最最温柔,最最美丽的母后。母后看到他,自然地展开双臂,可他还没来得及将小花花举过去,顺便扑入母亲的怀抱,宫女就从外面跑进来“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又在慈安宫闹了。”

沈潆抬手按了下额头,温柔地问儿子“定哥儿,跟母后去看看祖母好吗”

小裴定很诚实地摇头。他不太喜欢那个疯疯癫癫的祖母,连父皇都跟他说,没事儿不要往慈安宫跑。

沈潆被他严肃的表情逗笑,摸了摸他的头。易嬷嬷在旁慈爱地说道“太后不是最喜欢皇长子了么也许她看道您就好了。”

小裴定叹了口气,谢太傅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诚然也。父皇说母后怀着身孕,父皇不在的时候,定哥儿要保护娘亲。所以他只能去了。

沈潆牵着他的手,往西六宫走去。裴章死后,内宫的妃嫔还有一应的太妃都被送出宫。霍太后伤心欲绝,出宫之后,没两年就病死了。现在东西六宫,只有王太后一人住着,着实空荡荡的,像大牢一样。

一路上,宫人都退让两旁,恭敬地给沈潆行礼。沈潆头戴珠宝花蝶金簪,镶宝万字金簪等头面,珍珠围髻。耳边是镶嵌红蓝宝石的花蝶金耳环。上身穿着红织金牡丹妆花纱袄衣,下身是云龙纹双膝襕马面裙,雍容华贵,艳光逼人。

她已经生下两个皇子,但在她身上和脸上,看不出丝毫为人母的痕迹,仍然明艳如同少女。难怪皇帝那么宠爱她,后宫不纳一人,还频繁地留宿在长信宫。这不,二皇子刚能说个囫囵话,皇后已经怀上第三胎了。

一行人还没进慈安宫,就有个青花麒麟纹大盘从里面飞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众人吓了一跳,沈潆护着裴定,眉心跳了跳。她自己提倡节俭,自己宫里孩子多,平日连个前朝的花瓶都舍不得摆出来,王太后倒好,随手就摔了一个。

沈潆对左右言道“往后瓷器别送到太后这儿来,送些金器银器。”

左右应是。金银器也很贵重,不容易摔坏。否则造太后这破坏力,恐怕宫里的瓷器都得给她摔完了。

他们进了慈安宫的大殿,王太后坐在炕床上,发也未梳,只穿着中衣,显然是又犯病了。当初裴延是以先帝之子的身份登上皇位的,但他还是奉王氏为太后,将她接入宫中奉养。王氏却显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不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变成了她一直恨着的女人的儿子。

“母后,听闻您身体不适,我带定哥儿来看看您。”沈潆让左右都退出去,带着小裴定走到炕床前行礼。

王氏心中难平,她年老色衰,这沈氏却越发光彩照人,受尽宠爱。而且不知走了什么运,有安国公做她的靠山。原本朝中还有些反对立她为后的声音,毕竟她的出身摆在那里。可安国公站出来以后,满朝文武都噤了声,这几年,也没人敢提往皇帝后宫塞人的事情。

王氏看在定哥儿的面上,没有发作,只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跟皇上要微幅出宫,体察民情,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恩哥儿小,你们留在京城也对的。怎么不把他交给我这个亲祖母,反而送到安国公府去了”

这里,小裴定又得插一句。他只有一个祖母,却有两个外祖父,两个外祖母。

安国公外祖父十分疼爱他们兄弟俩,大凡有什么奇珍异宝就送到宫里来给他们玩儿。而沈家的外祖父,虽然没有安国公外祖父那么有钱,但沈家外祖母也总是给他们搜罗新奇好玩的东西。他挺喜欢去安国公府,也喜欢去沈家。除了沈家那个伯祖母对他有些过分殷勤。

沈潆道“母后身体抱恙,恩哥儿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宫里的宫人笨手笨脚,恩哥儿跟舅舅家的孩子年纪相仿,正好有个伴儿。”

王太后听到这儿,声音更冷了“皇帝登基,宋远航晋升,谢云朗晋升,安国公复位,连个不相干的李从谦都得到升迁,怎么我定国公府没有捞到半点好处”

这话想必又是王夫人在太后面前吹的耳风。

这几年,王定坤有了很大的长进,在军营渐渐能独当一面。裴延本来也有意重用,调他回京城。但王定坤自己执意留在西北历练,他说自己还年轻,没有寸功,等到建功立业了,再回京城也不迟。

王定坤的父亲王振就更不用说了,他从来就不是贪图权位之人,裴延几次封赏都被他谢绝了,兢兢业业地在辽东做他的参军。

裴延心中甚慰。他这个皇帝本就是半路出家,根基不稳。即使当初登基时有谢首辅和魏老将军等人做保,朝中还是有不少反对和质疑的声音。坐稳江山,完全得靠他自己。有感于当年霍家在京中横行霸道,弄得民怨沸腾,裴延也不敢大肆封赏王家的人。

好在王家除了他这个母亲和王夫人,都是明白人。

沈潆不回答这个问题,拍了拍裴定的背说道“谢少傅说定哥儿的功课又有长进,让他背篇诗文给母后听听”

小裴定知道这是母后的必杀技,每当跟祖母聊不下去的时候,就把他推到前面,祖母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果然,王太后饶有兴致地问道“是什么”

“最近学的是汉书。”

王太后的笑容微敛,大汉是历史上有名的外戚干政的朝代。小孩子肯定弄不清楚这些,肯定是大人在背后授意的。她不悦地看了沈潆一眼,裴定已经背到“夫女宠之兴,由至微而体尊,穷富贵而不以功,此固道家所畏,祸福之宗也。序自汉兴,终于孝平,外戚色宠著闻二十有余人。”

王太后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她是真心喜欢裴定,就把孩子揽到身前“不背这些了,祖母让人给你做好吃的。想吃什么”

“杏仁酥。”裴定很捧场地应道,又上前执了王太后的手,“今日天气好,祖母跟定哥儿去外面的花园里吃吧晒晒太阳,对身体也好。”

王太后便叫宫人进来收拾宫殿,自己又去内室打扮体面,终于容光焕发地出来。她慈爱地牵了小裴定的手,命宫人去花园里拾掇,直接把沈潆晾在一边,也不理会。

小裴定回头,对母亲眨了眨眼睛,沈潆报以一个微笑。

宫里都知道,王太后虽然精神时好时坏,对两个皇子确是真心疼爱。每当两位皇子承欢膝下,她便十分祥和,全然没有平日的暴躁易怒,病也好了大半。

沈潆把定哥儿留在慈安宫,自己回了长信宫。还有多半的行礼未及收拾。

她刚怀孕四个月,肚子还不显怀。但这个孩子比前两个都闹腾,她每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吐,晚上也因为腰疼而睡不着。从慈安宫回来,她便有些乏了,吩咐易姑姑等人继续整理,自己去寝殿小憩一会儿。

秋高气爽,寝殿的横排窗开着,丝丝秋风吹进来,拂动帷幔。

她合衣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可怀着身孕,格外怕热。沈潆睡着睡着便出了汗,觉得口干舌燥,正要唤红菱。

“可是渴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说道。

沈潆睁开眼睛,看到裴延坐在床边。他不爱穿皇帝的衣裳,除了上朝,见外臣,私下都是从前的装扮,根本不像个皇帝。用他的话说,坐在皇位上是无奈之举,除了不得已的事,其它还是能免则免。

“你处理完政事了来多久”沈潆想要坐起来,裴延便扶着她,递了早就倒好的水过去,“你平日怕热,自个儿得放杯水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