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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4

梅三娘原本以为, 女人这辈子要依附男人才能活着。

她早年家乡饥荒,六岁被卖入青楼学艺,十四岁就已经是出名的歌姬, 凭着一张绝艳的脸和出众的身段, 加上卖艺不卖身的好名声, 哄得一众富家子弟为她出钱守身,一直到她碰到王安前, 也没人敢动她。

直到她碰到王安以前。

王安是个寒酸的落魄书生,也不知怎么的,写了几句酸诗就正好触到了梅三娘的心坎上。书生长相俊美又文质彬彬,两人一拍即合, 缠绵悱恻半年,到了进京赶考的时候, 书生没有路费,于是梅三娘把她刚凑足的赎身的钱全部给了出去,只等书生金榜题名,然后如说好的那样回来娶她。

她果然等到了书生高中状元的消息,然而还来不及高兴,金科状元被圣上当场赐婚翰林家陈小姐的事就给了她当头一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当晚趁夜翻墙独自逃出青楼, 也是运气好, 青楼那夜主屋走水,等梁妈妈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坐着马车上了京城。

她如愿以偿见到了王安, 落魄的书生不再落魄,变成了众星捧月的状元郎,梅三娘一路赶来风尘仆仆,对方前途无量意气风发,她一时间竟然不敢认他。

她不知道王安看到她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状元郎打翻了酒盏,借故离席,嘴里花言巧语哄骗她娶翰林家的小姐不过是皇恩浩荡圣意难违,对她梅三娘才是一片真心日月可鉴。

可笑梅三娘生在青楼,满脑子情情爱爱风花雪月,几句话被状元哄得信了邪,住在了状元在外的梅园,等着状元征得同意,抬她回去当一房小妾。

在那个年代,她不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不对,还想着到时候要如何跟陈夫人伏小做低,在陈府留给自己留个一席之地。

然后她在她的美梦里睡了过去。那一晚她睡得异常昏沉,以至于梅园起火她也毫无所觉,就这么被活活烧死。

后来王安偶得一副珍贵画卷,卷如人皮细化。似乎是为了假惺惺地缅怀旧爱,他把梅三娘画了上去。或许是画得太过逼真,梅三娘接着那副画又醒了过来。

从此变成一抹游魂,在陈家大院整日游荡。

那天她无措地游荡到了别院,想再见一次王安。也是在那时候,她见到了王安的妻子,那个翰林学士家的陈小姐。

陈小姐性子活泼好动,是翰林陈学士唯一的女儿,打小受宠,陈学士什么都惯着她,在那样一个时代,她作为一个嫁了人的深闺妇人,天天不是一身骑装去马场骑射,就是男扮女装整个金陵到处乱逛。

那是梅三娘第一次见到陈小姐。

十六岁的少女穿着红色骑装坐在马背上,无论多少年后梅三娘再次回想起来,脑子里也只有一个词。

惊为天人。

那张脸不如她艳丽,却没有她那样哀婉愁丝。她的眼睛是亮的,笑容是明媚的,浑身都是鲜活的气息,让梅三娘想到小时候家里发旱饥荒,她在龟裂的田亩中看到了一朵富贵人家赶路时落下的牡丹珠花。

红色的珠花在灰扑扑的泥土里是那么耀眼,就像陈家小姐在那样的大环境里,全身都是梅三娘无法拥有的出众。

而且重要的是,她看得见她,也不怕她,少女内心是柔软善良的,梅三娘不知为什么,对着陈小姐那双眼睛,忽然不敢说她到京城的来意了。随意搪塞了个理由过去,陈小姐也信之不疑,把她带在身边,陪她说话解闷,更是同她一起翻阅经典古籍,遇到梅三娘看不懂的,还会软声细气地说给她听。

梅三娘原想魂魄消散前常伴王安左右,但慢慢地,她开始把目光放在陈小姐身上,她开始忘了她留在陈府的初衷,每天跟着陈家小姐游山玩水,看她骑马射箭,看她读书写字。

后来王安的官越封越大,越过了陈学士后,他带着陈小姐出去自立门户。从那以后,她看到王安夜夜流连烟花柳巷,用曾经放在她身上的甜言蜜语去骗更多无知的青楼女子,心灰意冷间又替夜夜独守空闺的陈小姐不值。

后来,陈小姐忽然体虚病重,请了许多名医没有看好,又去请道士。道士说他们家里有邪祟入侵,夜夜吸取陈小姐生气才导致她病重。梅三娘无法,只得离开陈府,天大地大,四处流浪,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本修炼功法,开始踏入鬼修一途。

她是在一次过年时得知那次梅园起火的真相的。

邻里说是有小孩点炮仗燃到园子才让园子走水。那小孩后来长大了,跟朋友谈到发家史,在酒桌上说小时候有个书生给了他一大笔银子让他把炮仗丢进梅园的油桶里,这才有了父母做生意的本钱。

梅三娘得知真相,练功岔气险些走火入魔。她一路赶回京城要找王安算账,然后她就看见了坐在王府大门口,抱着膝盖,穿着里衣,嘴唇发白的陈小姐。

王府似乎在娶亲,张灯结彩挂了大红喜字,陈小姐坐在门口,满脸茫然。

就像梅三娘当初刚刚变成鬼魂那样。

王安妻子翰林院陈学士独女难产而死,复年后,王安娶当朝公主为妻。

梅三娘又是惊怒又是心疼,当场进去掏了那对狗男女的心脏丢在床边,然后用鲜血淋漓的手牵起已经不记得前尘往事的陈小姐。

跟我走。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这么说的,之后几千年也是这么做的。她像当初陈小姐对她那样,教她功法,教她修炼,肆意人间的同时,每每找到王安转世,她都会在陈小姐见到他之前掏出他的心脏泄愤。

她说不清她对陈小姐是什么感情,或许是亲情,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她想,不管如何,总归往后几千几万年,她们都会一直呆在一起。

然而,千年之后,陈小姐的魂体开始变得不稳定,思绪开始不清醒,记忆也变得紊乱。梅三娘知道,她修为到了瓶颈,没熬过去,该投胎了。她无法,只能把陈小姐带到地府将养,等几百年后彼岸花开,让她带着彼岸花一起能投个好胎。

她是几千年的鬼修,就是黑白无常也要让她几分薄面,从此陈小姐就在忘川河畔安顿了下来。然梅三娘千防万防,没防备住在这最后几十年,陈小姐跟王安的鬼魂在地府碰了面。

浑浑噩噩的陈小姐被花言巧语哄骗,跳下了忘川,等待千年后,能带着有关王安的记忆自然轮回。

她只是离开了那么一会。

她只是离开了那么一会!

男人,男人——

都怪那些男人!

“我要杀光你们,杀光你们——!”

五千年修为的厉鬼,一声呼和足以使天地色变。

笼罩在坎水镇周围的浓雾瞬间变成无数怨气,呜呼哀嚎,嘶声咆哮,像是千万人的哭声一般。黑气化作鬼首,在女人周身旋转。

梅三娘真气激荡,灵力冲出体外直破天际,头顶霎时乌云密布阴雷滚滚。周围扬起尘沙,连不远处的镇暴车都被一下卷出十几米外。

何威龙底盘稳,没被吹起来,手下情急抓住了何队长的腰,脚又被另一个队员抓住,于是一个接一个地在何威龙身后飞起一条人形长龙。

那手下是个侦察兵,异能就是那双什么都能看清的眼睛。老远看到沙尘风暴里的黑衣女人,大惊道:“队长,那不就是这次辽斎市让我们帮忙协助捉拿的龙级嫌疑犯吗!”

何威龙听了,大惊。

龙级的嫌疑犯,已经是需要出动s级职业英雄才能解决的地步了。他掏出手机,艰难地开始输入总部电话。

飓风中心,贺茂深时后背靠在一堵厚实的墙上才避免被吹到天上。他不得不屏息再次撑起结界护住那些无辜的镇民。一栋民宿不堪重负被吹得拔地而起直直朝陈安心面门砸来,贺茂深时下意识想要提醒,就看见青年不闪不避地,民宿砸在他身上就像砸到一块铁板,直接被穿出一个人形的窟窿,然后摔到一旁连同地基裂成碎片。

贺茂深时:......

风吹得头发全部向后,青年整张脸露了出来。他微微眯着眼,看向梅三娘:“你要送的东西,送出去了吗”

梅三娘就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一样,嘴里不断重复着那一句话,一头长发向后猎猎作响,她出手握爪,猛地向陈安心心口掏来。

快到无法捕捉的动作,就在那只手即将抵达青年心脏的时候,一只斜里伸出来的手轻易地抓住了梅三娘的手腕,她的动作立刻停滞在原地。

梅三娘难以置信地抬头,就看到陈安心皱眉看着她,满脸写着不赞同。

“无故杀人会被上报到超管局,你不会不知道。”

梅三娘不管不顾,伸出另一只手又要往他天灵盖拍。陈安心没有办法,抬起手掌。

“局长,辽斎市坎水镇发现龙级以上嫌疑犯,能力已经开始暴动,请求总部支援,请求总部支援,我们快撑——”

风暴之中,啪地一声。

刹那,一道气流倏地一下划破小镇。气流所过之处风暴骤停,乌云散开,不知什么时候升起的太阳挂在山头,带着日出时的朝霞,如雨过天晴般落在所有人身上。

不远处的广场,青年收回手,拎着那个女鬼的后领眨眼间来到何威龙面前。

“——不下去了。”

何威龙:“哦,没事了,局长。”

何威龙:“嗯,挂了,拜拜。”

何队长按掉电话,看着青年把女鬼丢给他以后就转身停在另一辆被吹得嵌进墙里的镇暴车前,单手抓着车尾灯把车拉了出来,稳稳放到地上,从里面抱出一个小婴儿和小女孩。

陈安心:“乖,没事了。”

何威龙:“......”

他转身,看到身边一群猛男壮汉手下同样一副下巴要掉到地上的表情,忽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找回场子的感觉。

他看了一眼陈安心的细胳膊细腿,再看了一眼他们一窝人小山一样隆隆的肱二头肌。

何队长:烦得很。

原本预定要到辽斎市才能解决的事情提前就解决完毕,由于坎水镇还存在诸多秘密,他们留了一队人马在这里看守,剩下的超管局一行人原路返回,在当天傍晚赶到了中心市。

把陈安心一家子送到南城,何威龙一路上几次看着青年欲言又止,青年避开他的视线,看着副驾上还在昏迷的梅三娘,问了贺茂深时一句:“她你们要怎么处理”

贺茂深时叹了口气:“能怎么处理,几千年的鬼修,就是总部的人来了也不好说。看着办。”

陈安心点头,见男人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补了一句:“奖金记得打我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