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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他们并肩坐在长廊底下,阳光抚过廊顶,一道道洒下来,洒在他们膝盖上。

两人将信展开。

阳光下,歪歪扭扭的字迹呈现视线,那些颤抖的笔画,将爷爷当年的痛苦与艰难,全数留存到如今。

笔画痛苦,文字却不。

这确实是封爷爷写给温别玉父母的信。

“当你们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人世。半年前我曾向你们咨询过安乐死的情况,你们嘲笑我,说我的想法无比荒唐,还问我是不是小玉做错了什么。”

“小玉什么也没有做错,如果真的有错,错的人,也只会是你们和我。

“你们把本该自己负担的责任推到孩子身上,贪图自己的逍遥自在;而我,我辜负了小玉一直以来对我的悉心照料,我本该把事情告诉小玉,取得他的谅解,但我害怕在他脸上看见震惊和痛苦,我害怕他觉得我将他抛下,我更害怕他认为是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好,我才选用死亡来向他控诉。

“我懦弱地选择了逃避身体上的痛苦还在其次精神上的痛苦对我如影随形。

“我想要爬山,我想要运动,我想要和朋友出去喝酒玩乐,然而现实是,只要小玉和小野这两个孩子不在,我就只能望着窗外的世界,从天亮发呆到天黑。

“我的朋友们已经厌倦了和一个连话也说不清楚的人交往,我也厌倦,每一次听到自己含含糊糊的声音,看见自己僵硬不能动的手脚,我都发自内心的厌恶。

“我憎恨这具再也不受我控制的身躯,我这辈子都再也无法摆脱连在我身上的尿管,我所有的尊严,在这东西连上我身体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寂寞得让人发疯的日子。

“我想了很久,虽然我已经无法控制绝大多数的事情,但我至少现在,我还能控制我的生命。但如果我再度中风,也许一两年,也许一两天,那我就彻底瘫痪在床,连抖着手,写下结束这一切的话都不能。

“我走了。我不在意你最后没有照顾我,我也不需要你的照顾,但如果你还认为我是你父亲,我给了你生命,我养你长大,那你就做一件事。

“告诉小玉和小野,爷爷爱他们。爷爷的离去只是一场意外,直到最后,爷爷都毫无保留地爱着他们。

“他们是最好,最好的孩子。”

两人看完了信。

迟了很久的道别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薄薄的纸张于是有了生命的重量。

他们开始遗憾,浓烈的遗憾遮去了心头的彷徨,磕磕绊绊走到现在,再回头看去,他们最遗憾的,其实是没能在最后的时间里理解爷爷。

坚持生命和选择结束同样不易,无论在人深思熟虑后选择了哪一样,都应当尊重。

而后俞适野侧头看着温别玉。

他怔怔地凝视着人,直到温别玉问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俞适野慢慢说,“别玉,我能够理解安德烈,能够理解奶奶,也能够理解爷爷,可是如果我们碰到了这件事,我无法按下同意的按钮,不管有再有多的痛苦,我都会想要你留下来我只会强求你你已经把我宠坏了,我没有办法再像以前,对你放手”

他知道这究竟有多痛苦。

他看了那么多的事例,照顾了那么多的老人。

他知道不停发烧的昏冥,知道不能动弹的麻木,知道躺在床上感觉着生命流逝的恐怖。

他真的能够理解所有寻求解脱的人。

除了温别玉。

他想要将温别玉留下来,无论有多痛苦,哪怕一次次的开刀做手术,哪怕已经完全丧失了一个人所能有的最微薄的自由,哪怕摘除内脏,哪怕机器维生,只要再多一分一秒,也是一分一秒。

他知道自己究竟有多自私。

他无法面对自己的自私。

“别玉,”他抬手遮住双眼,他恍惚地感觉到冰凉在掌心蔓延,“也许最后,给你带来无止境痛苦的不是别人,就是我,那时候,你会恨我吗”

“”

温别玉沉默许久,他拉开俞适野遮住眼睛的手,轻柔的抹去对方脸上的泪。

他冲俞适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我愿意。”

“我之前就说过,我愿意。我在婚礼的殿堂上,同你发誓”

“无论生老病死,我们永不分离。”

“小野,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好。”俞适野说,“我们约好了,白头到老。”

光线里,闪闪的戒指并在一处,如同相互依靠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