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自己的丈夫是一位人尽皆知的大才子, 年氏对于那些有学问的读书人自然有一种隐隐的崇拜尊敬。当看到杂志编辑们在评论文章中以极为恭敬的口吻称呼她为“张笺茹女士”时, 年氏不由自主的心脏砰砰乱跳、双颊发红——这不仅是由于激动兴奋,也是由于羞愧不安。
对于自己有几分能耐, 年氏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杂志编辑们对她的恭敬,是因为她也是文章作者之一, 但事实上, 她并没有付出什么,一切都是沾了自家儿子的光。
大约是有些愧对于杂志编辑们的尊敬,年氏下意识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 终于开始尝试着寻找一些书籍来充实自己——当然, 她这样做, 也是希望今后儿子与自己讨论文章的时候,自己能够言之有物, 能够真正帮助自己的孩子。
人也许就是这样,很容易被周围环境所影响。当所有人都轻视、忽略一个人的时候, 那人很容易自暴自弃、得过且过。但是,当他得到赞许,发现自己正肩负着他人的期待时,大多数人都会试图振作起来, 想要配得上他人的赞美, 想要回应他人的期望,于是在自我的鞭策下越来越努力。
只要年氏主动踏出这一步,那么一切都容易得多了。
为了鼓励年氏的求学之心, 孟晖特意将原主看过的书籍搬出来挑挑拣拣一番,然后选出了那些语言平实、浅显易懂,又能够鼓励年氏积极向上、独立自主的文章,供她在闲时翻阅品读。而年氏也很信任自己的儿子,对于孟晖交给自己的书籍文章没有半点排斥,读得十分认真,甚至还会与孟晖探讨一二。
这一日,孟晖与年氏如往常那般窝在原身的小书房中,安安静静的读着自己的书。但很快,一阵下人们慌乱的惊叫声打破了屋内的岁月静好。
年氏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向外张望,脸上惊慌不安。勉强稳了稳心神,她朝孟晖笑了一下,柔声安抚:“乐儿,外面似乎出了点事儿,娘出去看看。”
“娘,我跟你一起。”孟晖站起身,表情也有些担忧,但心中却十分安宁。
——刚刚,光球已经向他汇报过了,气运之子目前就在年府之外。很显然,他这一次以文章钓鱼的行动颇为顺利,大鱼已经顺着鱼饵,主动跑过来咬钩了。
“不行,外面太乱了,乐儿你身体刚好,小心被冲撞了。”年氏皱眉摆手,一口否定了孟晖的话——她在任何事情上都能顺着自己的儿子,唯一的坚持就是他的健康。
看年氏这般坚决,孟晖也没有过多纠缠,老老实实的重新坐了回去。反正他相信,气运之子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肯定不可能见不到他就无功而返。
见儿子听话,年氏松了口气,又安抚了几句后便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小书房,而与此同时,年府的大门也被人毫不留情的狠狠踹开。
同样接到消息的年老爷与年老夫人已经匆匆赶到门口,眼睁睁看到自家府门大开,而两排身穿统一制服、荷枪实弹的大头兵则从门外凶神恶煞的冲进来,转瞬间就将他们围了个结结实实。
在这群士兵之后,是一位青年军官。军官一袭笔挺的军服,脚蹬直筒皮靴,腰间配着手.枪,浑身血腥之气。他的面容十分英俊,那是一种锋利到让人不敢直视的俊美,漆黑的瞳孔深邃冷酷,鹰钩鼻,嘴唇薄削,怎么看都有一种刻薄寡恩的味道。
年氏一家虽然是颇有资产的乡绅,但都是老实本分的乡下人,哪里见识过此等阵仗当即,年老夫人就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只能靠着身边的丫鬟瑟瑟发抖。而年老爷子也吓得够呛,但他毕竟是一家之主,不得不壮着胆子上前一步,颤颤巍巍的朝年轻军官拱了拱手:“这、这位军爷,不知您来此有何贵干”
年轻军官的脚步铿锵有力,他迈着大长腿施施然进门,环顾一周后似乎颇有些失望,随后便将视线投向面前表情仓惶的年老爷子,微微一笑:“我是来找人的。”
虽然年轻军官的态度似乎不错,但年老爷子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越发惶恐:“敢、敢问军爷……是来找谁的”
“我来找你孙子。”年轻军官仿佛是随意般抚摸着皮带上挂着的枪套,动作漫不经心,却吓得年老爷子眼睛都直了,“年康乐,他是叫这个名字吧”
听年轻军官说起孙儿的名字,年老爷子的表情更加难看:“这、小人的孙子的确叫这个名字,但我那孙子自小体弱多病,鲜少出门,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军爷……”
“我也听说他身子骨不好。不过,就算不怎么出门,他的本事也很是不小呢。”年轻军官轻笑一声,眉眼间颇有些意味深长,“那位在《新文学》上仅仅发布了两篇文章便引起轩然大.波的‘琼枝先生’,就是他,没错吧”
年老爷张口结舌半晌,十分想要否定,但他先前早已将这件事宣扬的人尽皆知,此刻根本无法反驳,真是悔不当初。
这个时代,文人的笔杆子还是很厉害的。他们崇尚言论自由,经常会在各种报刊杂志上针砭时弊,而这样言辞犀利的文章,自然极有可能踩中某些大人物的痛脚,吸引他们的仇恨。
当年轻军官说出“琼枝先生”这个名字时,年老爷子第一个反应便是文字惹祸,双腿一软,就想要跪下为孙子求情,却不料青年军官手疾,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p>
年老爷子努力压了压身体,却发现自己被青年军官扶得稳稳当当,根本跪不下去,顿时整个人又是无措又是惶恐,差点挤出几滴浑浊的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