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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病吗

第五十二章

谢宁想他大抵等了这句话太久了。

这么多年以来,不是没有人告诉过他同性恋不是病, 我国早已通过了同性婚姻法。

但, 出自于心理医生之口,到底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就好似有权威人士, 郑重地剔除他身上的枷锁, 宣告他没有罪。

谢宁本以为他的内心怎么都该有所波动,熟料此时此景,听在耳里,却未曾掀起什么大的波澜。

别人的心湖波光潋滟,扔一块石头下去, 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他的心湖却结了冰,石块在冰面上砸出巨大的一声响动,却自此销声匿迹, 再无后续。

所以谢宁只是眨了眨眼, 甚至不甚明显地笑了一下。

他的情绪太轻太淡, 此时就连喜悦都隔了厚厚的一层冰。

唯有一人是与众不同的。

在庄延面前, 那些冰块才会渐渐消融, 好似从寒冬到了春天,从黑白画变为彩色画, 展现出他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

他的情感,若是化作千丝万缕的线, 那么谢老爷子和严溪各系了一端,剩下的,通通缠绕在庄延身上。

“谢谢。”谢宁对季文彬说, “谢谢你让我听到这句话。”

如果他此时能端起水杯喝一口,就能发现杯子里晃晃悠悠的水,进而发现他在颤抖的手。

他不是没有感知和情绪,只是连自己都遗忘了。

季文彬脑海里闪过几个念头,最后体贴地对他笑了笑“有什么不愉快的经历和感受,都可以向我倾诉。”

谢宁垂眸,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开了口。

谢宁鲜少会去想成年以前的事,大多都是些不愉快的经历。

偶尔想起,印象深刻的也多是心理咨询师反复在他耳边传输“同性恋是精神病”的思想,以及夏皖间或的歇斯底里。

那些心理咨询师总是会问他很多问题,将他的过去刨根问底地挖出来,从一点点蛛丝马迹去寻找他身上的不正常。

他们会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那种悲天悯人却让谢宁毛骨悚然。

好似在说虽然你有精神病,但没关系,这是可以治好的,你要你听话。

只要你听话。

夏皖有时候会哭着抱住他,声音悲恸“没事的宁宁,你会好起来的,你听妈妈的话,不要喜欢男人,妈妈会让你变成正常人的。”

她的神情真的像一个母亲面对患有绝症的孩子,悲伤又坚定。

谢宁偶尔会恍惚,她说的正常人,到底是与同性恋相对应,还是和神经病相对应。

又或者在夏皖眼里,这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起初还会和夏皖表达自己的看法“同性恋只是一种性取向”

换来的却是夏皖歇斯底里的愤怒“为什么我的儿子会是个同性恋为什么你会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我会是这样的人

谢宁后来便沉默了。

同性恋是一种精神病。

可以治疗。

能矫正的。

谢宁问自己,真的是他错了吗

为什么那些心理咨询师都得出和夏皖一致的结论

是不是他真的患有精神病

深夜从梦中醒来时,看着月光,他一遍遍地问自己

我有病吗

我有病吗

我有病吗

他很疑惑,又迷茫。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有病。

他从小到大,做事认真,乖巧听话,夏皖一直为有这么一个儿子引以为傲。

是什么时候,夏皖看她的目光,从骄傲关心,变成了恨铁不成钢。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夏皖辗转带他看了好几个心理咨询师,吃过各种药,用过各种矫正手段和治疗方案。

但收效甚微。

有一次和夏皖从心理咨询师那儿出来,夏皖突然崩溃地大哭“宁宁,妈妈好难受啊,为什么你就不能好起来呢为什么你就不能改呢”

谢宁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他看着悲恸欲绝的夏皖,心底却如死水般波澜不惊。

他在血脉相连的人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亲情,也体会不到一丁点的悲伤。

他的世界好像被茫茫大雪所掩盖,入目尽是一片荒芜的白色。

没有丝毫生机,亦了无生趣。

后来大抵是他越来越沉默,与外界沟通也越来越少,心理医生判断他同时患有情感冷漠症。

夏皖又哭了,边哭边说“宁宁你听妈妈的话,妈妈会把你治好的。”

谢宁静静地看着她的脸,一股疲累感从最深处泛了上来,席卷至全身。

他没说话,只是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心道我果然成了神经病。

外面的天气不是很好。

早上出门时还有小小的太阳,到了这会儿,狂风夹杂着大雨,打得人衣角都湿了。

谢宁推开玻璃门时猝不及防,被突然而至的风刮得弯了一下身子。

旁边有人扶住了他,说了一声“小心”。

谢宁朝他点点头,低声回了一句谢谢。

他没带伞,这会儿便有些踌躇起来。

他是瞒着庄延来见心理医生的,因此没让司机开车。

自己又没考过驾照,以前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才发现确实颇为不方便。

等走到医院大门口时,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回去大抵要好好洗个热水澡。

但也很大可能会感冒。

他抿了抿唇。

大门口打车的人太多。

谢宁缓缓找了个公交站牌,但今天的风太大,站牌起不到丝毫遮蔽的作用,倾斜的风夹杂着雨珠,他抹了把脸,才发现上面全是水渍。

公交车站有供人休息的座位,这会儿人虽多,座位却空着,上面早已湿透。

谢宁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来了几辆出租车,但都没抢到。

终于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旁边又来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

最后一辆出租车停下来时,谢宁动作稍稍缓了缓,没好意思和孕妇抢。

那孕妇上了车,又拉下车窗,问他“小伙子,你去哪啊,要是顺路的话就一起”

谢宁愣了愣。

孕妇又说“这会儿出租车不好等,好半天才来一辆,你看你身上都湿透了,将就一下拼个车吧。”

然而不巧的是,湖滨别墅和孕妇的家正好是两个方向,就是孕妇愿意,司机也不愿在暴风雨里这么跑遍大半个城市。